◎张蓝方（海南三亚）

生活与食器之间，是一场暧昧的较量。

悉心挑选合适的器物，将四时节气装盘，将瓜果蔬菜呈上，慢悠悠的时光在杯盏觥筹间被具象成了日子里的诸多意趣，既有棋逢对手之畅意，也有耳鬓厮磨之妙用。如此，人与生活便也产生了更深刻的情感链接。

巧用心思选择适宜的食器，是生活的艺术与美学，普普通通的日子充满了烟火气的情致。正如清代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中所说，“煎炒宜盘，汤羹宜碗，参错其间，方觉生色”。因此，我尤为喜爱外婆家的餐桌。

外婆家的餐桌，是春天时温润素雅的瓷质食器，盛着粉白优雅的桃花酥；是夏天里温厚质朴的木质碗盘，端出刚从菜园里采摘的鲜翠菠菜与苦瓜；是秋天时黄澄澄的柿子与红彤彤的石榴，在玻璃碗里愈发活色生香；冬天，沉稳厚重的陶制食器盛着的一汤一饭，像是盛着热气的云，日子便也暖意融融起来。每次在外婆家吃饭，我总是食欲大开吃得酣畅，毕竟美食与美器所带来的眼、口、心三重享受，会让人由内而外获得“好好生活”的幸福感。

精巧有趣的食器自有气韵，蕴藏着不同的生活状态与情思，为一蔬一饭的生活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令生命也被美感浸润。日本美学家谷崎润一郎曾在《阴翳礼赞》一书中这样描述羊羹与漆器的搭配：“冰清玉洁的表层，深深汲取着阳光，梦一般明净，含在嘴里，那感觉，那深沉而复杂的色相，绝非西式点心所能见到。”“这羊羹盛在漆器果盘里，其表面的色泽看起来明显地黯淡而深沉，同样唤起人的冥想。”“哪怕是口感不佳的羊羹，这时也会平添一层特别的美味。”

初读这些文字时，我想象不出食器与食物的妥帖搭配能够带来多大的化学反应，竟能令口感不佳的羊羹增添美味，直到有次受邀前往朋友家聚餐。朋友是位服装设计师，对色彩与材质的搭配颇为讲究，因此那次的聚餐，无论是食材的选择、食器的选用甚至食物间相宜的色泽，都可谓赏心悦目。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朱红梅花纹漆碗里盛着白如玉的鲫鱼汤。我是素来不爱喝鱼汤的，但面前内敛沉静的暗色静静托着莹润的白，明与暗缱绻，华丽又清雅，轻盈又腴润，颇有内在融通的趣味，的确令人想要一尝风味。果然，食器自有韵味与包容的气度，无论何种食材，总能产生自然的和谐美来。

《南史·萧思话传》有言，“良材美器，宜在尽用之地。”然而，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不少人的一日三餐用外卖打发，餐桌上满是一次性餐具，愿意把时间与心思花在生活小细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不妨慢下来，把时间与热爱重新留给生活，先从“吃”这件事开始，去感受食器与食物的相辅相成之趣，发现生活中的日用之美。如此，与其说我们在选择精致得宜的器物来过日子，不如说我们是在选择闪闪发亮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