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献（河南舞钢）

有人说，构穗是长在树上的虫草，我认为，它比虫草珍贵得多。

我家老宅里有棵构树，打我记事起就有胳膊粗，像母亲一样年轻有活力，年年都把春天的馈赠挂在树梢上。构树很奇特，像猕猴桃一样分公母，是夫妻树，公的开花，母的结果。每年开春，春姑娘就用她那双灵巧的小手在公构树上搓出许多“虫草”，在母构树上生出许多“杨桃”。春风一摸，杨桃渐渐膨大，不经意间就炸出一树“火球”，亮晶晶的，水汪汪的，孩子们称它是“构桃”，爬到树上摘一颗放在嘴里一嘬，就美得不知道姓啥了。而“虫草”被阳光一吻，立马就炸毛了，发胖了，像一只只毛毛虫吊在树枝上，风神的拐棍儿轻轻一碰，便一头栽下来，趴在地上不动，拣一只用手指一弹，淡黄色的粉末随风飘去，那就是公构树传宗接代的花粉。

我家的那棵构树就是公的，每年春天，构叶还没有露头，光溜溜的枝条上就挂满了构穗，一簇一簇，绿绿的、嫩嫩的。那是构树写在春天里的一首诗，挂在树梢上的一盘菜，送给乡下人的一碗饭。母亲站在马扎上，一只手拉着枝条，一只手把构穗撸下来；我双手把篮子举过头顶，瓷实实的构穗掉到篮子里，嘭嘭地响，那是母亲自编自演的“击打乐”。美妙的乐曲裹着满院的快乐，送给路边的绿草，树上的黄鹂，天空的白云。母亲的“花棍舞”不停地表演着，篮子的重量也在不断增加，我举不动了。母亲说：“别累着了，把篮子里的构穗倒出来！”我倒完构穗，一溜烟跑回来，“二人转”又开始了。

构树的枝条很绵软，拉成弯弓也不会断，一根枝条上的构穗撸光了，一松手，嗖的一声弹回去，晃悠开了，不等停下来母亲又拽下一枝，动作依旧，笑容依旧，乐曲依旧。我踮起脚尖儿，试图从母亲手中拉过枝条，母亲连忙制止我：“构津有毒，沾到手上会起疙瘩，又痒又疼。”我赶快松开，继续当“配角”。母亲的手指被构津染成了黑色，可就是不起疙瘩，我想，一定是老茧挡住了构津的毒素。

母亲从马扎上蹦下来，又进了厨房。有个厨师告诉我，做菜有三种境界：一是用手做，二是用心做，三是用爱做。母亲的构穗饭就是用爱做出来的，吃过了，我深信“构穗蒜汁拌，有肉都不换”的俗语绝不是夸张。六十年过去了，构穗那糯糯的口感，淡淡的清香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如今，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腰弯了，耳聋了，眼花了，腿脚也不灵便了，马扎上不去了，构穗摘不到了，但她每年都能让我吃到构穗，而且是不老不嫩的。杏花开罢，天气渐暖了，她就坐在院子里守望着那棵老构树，啥时候冒穗，啥时候长大，啥时候该摘，她都记在心里，就像婆婆盼望儿媳妇生孙子一样上心。“预产期”到了，一个电话打给我，我就吃到了沾满母亲牵挂和爱意的构穗。

只要母亲还在，我就有春天，就能吃到最好的构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