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中贵（河南鲁山）

“立冬冬，藏果果，藏个窝瓜能长锅，藏个红薯饿不着，藏个枣子满嘴甜，藏个蛤蟆不唱歌。”

“立冬冬，菊花黄，满山摇曳满山香。小小儿郎快起床，光着脚丫进学堂。”

小时候，一到立冬前后，娘就哼着歌谣，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把我从破烂的被窝里拉出来，一边帮我穿上又宽又大的补丁衣裳——那是哥姐实在穿不成了却又不舍得扔掉的衣裳。

现在想听娘的歌谣，只能在梦中了。儿时的小院早已荒芜，院墙受不住风雨的侵蚀，塌了一截。屋顶上黑色瓦缝里拱出一棵拇指粗细的臭椿树，那是邻居家那棵大树撒下的种子，也许是鸟雀嫌弃籽实的味道不好随口吐下的吧？灰色的瓦松寂寞地在风中摇摆，花喜鹊落在柿树枝头，朝着红灯笼一样的甜柿“噗、噗”啄几下，扭头看看没人，美滋滋地叫几声。那一棵歪脖子枣树倔强地挺立着，树梢高处的几枚红枣铃铛一样在风中叮叮作响，可是在怀念那根长长的、一头裹着红布的打枣棍吗？

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如今，我也早成了呼儿唤女的人了。

“为什么要藏起来呢？蛤蟆为什么不唱歌了呢？”“为什么要光着脚丫进学堂呢？”每当我学着母亲哼起歌谣时，儿子总仰着小脸好奇地问。那时女儿还小，听到我唱歌，就拍着白净的小手嘻嘻地笑。

“立冬呀，就是要把打下的粮食收藏起来，不要让小老鼠吃了。”

“有的小动物冬天怕冷，要藏起来呢，所以蛤蟆就不唱歌了。”

“我小时候上学跑得远，山路上都是石头疙瘩，鞋底子磨了洞，鞋帮子咧开了嘴，跑不快，害怕迟到老师不让进教室，只能拎着两只鞋光脚跑了。”

每次我都绞尽脑汁找答案，儿子却好像没听够，只要我哼唱这首歌谣，同样的问题，每次都问。

等到儿子不问了，女儿又开始问为什么了，不过我不用回答了，儿子装出很有学问的样子讲：“有的小动物呀，忙了一年，累了，冬天天冷，它们要休息了，这就是冬眠，所以蛤蟆就不唱歌了。”女儿便恍然大悟似的拍起手。

读了高中的儿子是勤奋的，他是从农村学校选拔到市一中的。那年立冬正值周末，我心血来潮，想知道儿子的学习情况，吃罢早饭就戴上头盔，把妻子包的饺子小心地用小棉被裹了一层又一层，骑上摩托车，前往市一中。

山路上，小小的野菊花在微凉的风中无拘无束地盛开，风里透着缕缕清香，那是无数小生灵在欣喜地炫耀生命的璀璨。我赶到时已近中午，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教室，几个没有回家的学生正专心致志地学习。我喊了孩子，把饺子交给他。他边吃边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你唱的‘光着脚丫进学堂’了，其实正是因为进了学堂，才知道光着脚也会全力拼搏的。”

今年秋天，孩子高校毕业，选定工作后，我俩在家乡的山坡上随意走着。“园林尽扫西风去，惟有黄花不负秋。”放眼望去，田间地头，岭上岭下，一丛丛、一簇簇野菊花把空旷的山野涂抹成一片金黄。碧蓝的天空，南飞的大雁跨山越河，抵达它们向往的地方。

“爸，咱俩一起唱唱我奶奶教你、你又教给我的歌谣吧！”

“好呀。”我扯开喉咙唱，“立冬冬，藏果果……”

唱着唱着，我想起了故去的爹娘，想起他们把放干透了也舍不得吃的白面馍压碎，用热水泡泡，撒一些白糖，搅搅喂我嘴里的场景。于是，风里除了花的香，多了一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