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楣（河南平顶山）

“我可活不了几天了，癌症。”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乔伯告诉我他快死了，他是笑着说的。

那天是星期二，阴天。萧瑟的秋风席卷着枯黄的树叶，黑压压的乌云张开巨大的巴掌，整片天空都被阴暗隐藏了起来。还没到白雪皑皑的季节，耳朵已冻得通红。街道上落叶飘飘，行人寥寥。黑云压城城欲摧，要下雨了。

进门看到乔伯，我有点难过。他好像不大好，整张脸蜡黄，零零散散的老人斑像星星一样散落在颧骨上，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的，整个身躯瘦得只剩骨头架子了。“吃个火龙果。”我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吃完了。“伯伯，我看你说话中气很足。”乔伯伸手拍拍我的头，大约四下。这个动作和我二伯临终前如出一辙。我知道乔伯是个乐观的人，泰山压顶也笑呵呵的。我鼻子有点发酸。我和乔伯女儿关系极好，用老人的话说，我们是狗皮袜子没反正。

孩童时期我经常去他们家玩，有一次我把学费弄丢了，躲在他们家里哭，怕我爸抽我。我爸有两条皮带，一条自己用的，另外一条是我犯错时打我用的。

“不就是丢了二百多块钱嘛，你跟姐姐把晚饭吃了，一会儿我去跟你爸说，看他敢不敢打你。”乔伯笑嘻嘻地给我们摊着葱油饼，葱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了。“怕啥？人各有命，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我现在是该吃吃该喝喝。”乔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沏了一杯普洱。临走前，他说我是小朋友，非得让我拎走一箱酸奶。踏出病房的那一刻，看见几个白大褂从另外一间房里推出一位病人，那人戴着氧气罩，脸上毫无血色。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说来惭愧，在外地学习工作，我也没再问起乔伯。我的生活也并不如意。前些日子我在郑州出了一场车祸，胳膊肘骨裂。这事我没告诉任何人，拆了石膏后，手臂还会时不时刺痛，幸好赶在过年之前能跟正常人一样吃饭穿衣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出了高铁站，我思索着如何应付亲戚们的拷问，耳畔一阵轰鸣声划破天际，一辆黑色摩托直直冲向我，速度不亚于汽车。

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有些惊讶。骑手无声地摘掉头盔，原来是乔伯，他把头发剃光了，耳朵上还戴了一排银色耳钉，脚上穿的是耐克家的空军一号。他那样子一点都不像癌症病人，就是一个时尚的酷老头。我想问他病情，又觉得不该问。“走，闺女，我捎你一段，坐稳了。”说罢，他一脚油门，树、建筑、行人都被我们甩到了身后，风呼呼呼地往我耳朵里灌。“冷不冷？”“不冷。”我缩着脖子说道。“那我加速了。”又是一脚油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我们甩掉了。

到了家门口，乔伯给了我一个红包。说只要没结婚，就是小朋友。我打开，里面是五百块钱。我有些哽咽，抬起头，腊月的天空又飘起了雪。

九月初爸爸一行人自驾游，联系他，他说“我在去西藏的路上”。打开乔伯的微信朋友圈，果然看见他在路上，白色的头盔，黑色的摩托，真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