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文（江苏昆山）

去一个山村采风，山村悬在半山腰，本是炎炎夏日，到了村子却凉意嗖嗖，山逶迤葱绿，林遮天蔽日，雾霭自高处氤氲着，连着蓝天白云，好像头顶就有可以拧出水的湿毛巾。

石头堆砌的台阶上，见一老太太正欲把削下来的冬瓜皮放进垃圾桶，我慌忙向前阻止她，老太太纳闷，我说扔了挺可惜，就留给我吧。晚上回到家里，我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把从山村带回的冬瓜皮洗净， 小的保留，大的改刀，使之成为适口的片状，蒜拍碎，辣椒切小片。锅烧热，入油，放蒜和辣椒稍作翻炒，迅速滑入冬瓜皮，快速翻炒几下，出锅。那晚家人吃得很开心，筷子开始“打架”，一盘翠绿的冬瓜皮瞬间消失了，妻子高声嚷道：“老公，继续啊！”她那意思，明晚餐桌上还必须有盘清炒冬瓜皮。

冬瓜在乡下算是“贱”物，家前院后都可种植，我家的后院有半亩地，每年会在大蒜地里套种冬瓜，麦子收割完了，开始挖大蒜，蒜头收到家里，蒜地也挖了一遍，此时的冬瓜还是小胳膊小腿，挖过的土经太阳暴晒，就变得酥软，只等一场雨的到来。夏日雨水多，小胳膊小腿的冬瓜就开始奔跑起来，藤蔓很快占领了空地，绿色遮住了黄土。秋天一到，藤衰叶败，冬瓜像长了膘的肥猪，趴在田里一动不动，等着收获。

母亲常说：“园里的菜都有它们最好的时光，错过了再吃就没那个味儿了，春天是韭菜最好的时光，夏天则是冬瓜最好的时光。”夏天，常把人们的食欲都热没了，吃啥都不得味儿，每到这个季节，母亲总是隔三岔五地做冬瓜给我们吃，过去物质匮乏，母亲就把冬瓜切成肉片状，红烧，红红亮亮的冬瓜片，堆在粗瓷大黑碗里，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姐姐觉得冬瓜红烧没啥难的，想在母亲面前露一手，姐姐炒好冬瓜后，加了很多水，盖上锅盖大火烧煮，结果吃饭时掀开锅盖一看，成了一锅冬瓜汤。母亲说，冬瓜水分足，红烧只需加少量水就可以了。自那以后，母亲进厨房时，姐姐总是跟在后面做帮手，她要把母亲烧菜的本领学到手。后来，日子过好了，一到夏天餐桌上依然少不了母亲煲的冬瓜汤，有时会加入鸭骨，放上葱花，冬瓜薄片似翡翠，入口清淡，润心养胃。

清代医家顾仲在《养小录》里，对于冬瓜的吃法列举了好多种，我最感兴趣的是煨冬瓜：“老冬瓜一个，切下顶盖半寸许，去瓤，子净。以猪肉或鸡鸭肉或羊肉，用好酒、酱、香料、美汁调和，贮藏瓜腹，竹签三四根，将瓜盖签牢。竖放灰堆内，则糠铺底及四围，窝到瓜腰以上。取灶内灰火，周回焙筑，埋及瓜顶以上，煨一周时（一天一夜），闻香取出。切去瓜皮，层层切下，供食。内馔外瓜，皆美味也。”一天一夜，土法煨制的冬瓜，味道相互渗透，内荤外素，香味撩拨着味蕾，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俗物不俗，用在冬瓜上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炎炎夏日，冬瓜那股子清凉的滋味，总是缭绕在人们的味蕾里，悠长悠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