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蕊

“闺女，你离村半年多了，大娘可想你呀！我给你攒了一篮子柴鸡蛋，你回来拿吧！”电话里，传来张大娘诚恳的声音。

记忆瞬间回到三年前，我想，是时候回村里看看了。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作为驻村工作队员，我第一次踏上叶县常村镇柴巴村的土地，就一下子被那里的美景深深吸引了。小村落位于叶县、鲁山和南阳市方城三县交界处，三面环山，濒临水库，山清水秀，植被丰沛，堪称“森林氧吧”。在这里工作期间，虽然条件相对艰苦，但却和淳朴的村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张大娘便是其中一位。

刚到村，就听老支书说起了张大娘三十年如一日伺候偏瘫老伴儿的事，巧的是我又正好成了她的帮扶人，便第一时间前往走访。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半坡岭上的张大娘家时，已是半晌时分，却见院落当中，一个清瘦的老太太正在给一位大爷喂饭。同行的村干部介绍之后，张大娘热情地拎出两把椅子，招呼我们坐下，攀谈起来。“我一早上山放牛，刚回来烧好汤，老头子跟着我也吃不上应时饭！”大娘边自责，边把玉米糁糊糊喂进老伴儿的嘴里。大爷目光呆滞地望着我们，饭液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下，大娘麻利地用毛巾为他擦拭。我打量着这个收拾得还算利落的小院，天蓝色的彩钢瓦屋顶格外抢眼，那是政府脱贫攻坚的成果。牛棚里一头体格健壮的母牛正在悠闲地反刍，一群小鸡娃跟着老母鸡在院落一角啄食。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院子里几盆盛开的花上，阳光下，那一朵朵西瓜红甚是耀眼。“大娘，您的花养得真好！”我不禁脱口赞叹。大娘爽朗地笑了起来：“累的时候看看花，心里舒坦！”一句话，让我对这个身材瘦削的老人刮目相看。

经了解才知道，大娘识文断字，年轻时在村里药铺当帮手好多年，还担任过村妇女主任，丈夫生病卧床后，她不得不独自撑起养家重任。其间，她把三个儿子逐一养大成家立业，照顾老伴儿尽心尽力不离不弃。那一刻，我对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充满了敬意。

那日，趁着夕阳还未落山之际，我又前往她家探望，却不料刚走到院子门口，便看到张大爷摔倒在配房门槛前爬不起来的情景——堂屋的门紧闭着，牛也不在家，大娘一定是上山放牛未归。我又是拉又是拖，费了好大劲才把大爷搀坐在椅子上，老人涕泪横流，刚才躺地上一定是急坏了。我掏出纸巾一边给老人擦拭，一边安慰他，失语的老人哇啦哇啦地表达着什么。就在这时，张大娘快步走进门来，倚在门框上气喘吁吁：“闺女，今儿个多亏你来了！我天天出去干活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头子有啥好歹……”说着，她掉了眼泪：“这几天，老头子烦躁得很，晚上成夜哭闹，咋也劝不住。”看着眼前的老人，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上气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大爷，以后要乖一些，别给我大娘添乱，好不好？”我蹲下来，拍着大爷那枯树一般的手，像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大爷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怔怔地点点头。

第二天，我刚刚起床开门，便瞧见张大娘急匆匆走进村部大院，腋下还夹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闺女，喝汤没有？我来给你送个倭瓜，俺家院子里摘的，昨个咱娘俩只顾说话哩，忘了这茬啦！”大娘边说边把布兜裹着的一个倭瓜递给我。“鸡蛋钱你给多了，俺主要是来送这个的！”大娘说着从裤兜里摸出50元钱塞到我手里。我这才明白老人家一早来的目的——昨天临走时，买了她家一些柴鸡蛋，我专门多留下几十元钱，却不料大娘这么较真。“大娘，您可不容易，这不算啥的！”我坚决不收，她却执意要留。“闺女，你的好意大娘心领了。”我知道，再推辞，就可能伤了老人家的自尊，便只好收下了这50元钱。“闺女，你的话就是管用，老头子昨晚上消停了，不再闹腾了。”大娘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说：“我打算把小牛犊卖了，一万多块钱哩！再加上国家给的低保补贴和养老金，俺老两口的日子也过得去。”看到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眉目舒展开来，我也由衷地欣慰。

一晃两年过去了，张大爷在去年春节时不幸撒手人寰，大娘虽说少了照顾病人的辛苦，却也更加孤单。几个月后，我的驻村工作到期了，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我去跟大娘告别，把我在村里的铺盖全都送给了她。大娘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闺女，你要是走了，大娘我再没有说心里话的人啦！”“大娘，别难过，我们有电话，随时可以聊天呀！”我安慰着她，望着这个空空的院落，不禁心生伤感。

时间过得真快，大半年又过去了。怀着故地重游的感慨，我开车直奔张大娘家，拎着大娘爱吃的糕点、水果，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大娘，我来看你啦！”“哎呀，闺女，真的是你呀！你可回来了！”大娘激动得语无伦次，小跑着迎上来。看到她气色渐好，虽瘦却精神矍铄的样子，我很是欣慰，叮嘱她年岁已高，农活尽量少干。老人指着院外杨树下一大一小两头牛说：“老牛又下了小牛犊，我是越干越有劲呢！”一阵爽朗的笑声后，老人又伏在我耳边说：“工作队给我安排了公益岗，每个月有工资三百块哩！够我老婆子吃饭了。”那一刻，看到大娘黑黝黝的脸颊浮现出对生活的满足感，我由衷地为她开心。

院外的几株紫薇树上，花开如云霞。一阵风吹过，小院芳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