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娥

过年的乡下要比城市热闹有趣。春运的高潮捎带着城市的热气，满载着悠悠乡情，驶向一个个叫作家的地方。

过年的重点在于一个“过”字，从一寸寸光阴中走来，把背负着收获的人们引进年的愿景，作为五谷丰登的美好图腾，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农历的年和冬至相连，在小寒大寒躲躲闪闪的飘雪中悠忽而来。随着时光推移，岁月沉淀，仔细品咂，年味在近百年的墨香中氤氲，依然浓郁得像化不开的乡愁，直抵年末岁寒的气氛。

老家的过年是从腊八这一天开始的。从这一天起父母的电话开始稠密起来，以年的理由酝酿种种话题，把孤独敷贴在长长的电波中，捏着团圆的边角，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身边慢慢收紧。

最忆是少年，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拥挤在过年的喜庆里。闪过冬月，娘就着手筹办过年的一应事务，父亲会无限惆怅地叹息：真快啊，又逼近了年关。少年不知愁滋味，更无所谓什么年关不年关，满眼满心是那簇新的衣服和鱼肉糕点白面馒头好吃食。穿新衣看大戏过大年的兴奋占据着童年的欲望。

过了腊八，乡村的集市繁荣起来，街巷的摊位一字排开，鸡鸭鱼肉、鞭炮楹联，货赶货红彤彤摆到了路边。鞭炮声、汽车喇叭声、做生意的叫卖声、孩子寻找大人的呼喊声，塞满了肠子一样的街巷。饭店的食客排满了长队，各种混合的气息熏香了过年的味道，是一场众生参与的无穷回味。

下雪是大自然天赐的神迹，就像美文的留白，给过年平添了无限的意境。经由西伯利亚一路穿越的北风到达老家，携寒冷的雨雪冰霜，经过妙不可言的酝酿商议，一场松松软软的大雪铺天盖地。苍凉的山村被锁在童话的王国，低矮的茅屋落满了白雪，极像母亲手下形态各异的白面馒头，雪被下覆盖了无穷的贫瘠，雪被上奔跑着无尽的快乐。打雪仗、堆雪人，在松软而洁白的雪地上踏出一串串辫子似的脚印，这是我的童年里极其绝妙的心理感受。

蜡梅偏在这个时候怒放，暗香如沁，渗透在腊月大红大彩大喧大闹的年味里，于是家乡的腊月，就香得与众不同，美得妙趣横生。

日子脚跟脚地走，眼瞅着到了腊月二十三儿，中国传统小年，家乡人带着儿话呼唤，亲切地区别于其他日子。这一天的晚饭前娘在铁鏊子上炕好了暄腾的火烧馍和酥脆的芝麻糖，敬献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烦请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娘说，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是一家之主，把这两位神仙侍奉好了，在年终总结会上他们会把我们的慈善孝义、勤劳节俭等优良品行汇报给上天，老天爷听得高兴，便会赐他们吉祥如意、幸福安康，他们会把福报带回人间。

过年的节奏明显加快，“二十五做豆腐”。母亲喜欢自己做豆腐，筋道醇正不走味。这一天，娘把泡好的黄豆在石磨上磨成豆糊，过滤后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煮至沸腾，掺入花椒杀沫，瞬间澄澈为清香的豆汁。然后加入石膏，变魔术一样，奶状的豆汁絮成浓郁的豆花，很快水乳分离。再把温热的豆花吊出，用生布包好放进固定的方框内压上平板，一两个小时后待水分淋出控净，白净鲜嫩喷香的豆腐就做好了。

这些天母亲都在厨房忙碌，蒸馍、盘饺子馅，准备各式各样的熟食。成块的大肉洗净分割过油，酥肉丸子、豆腐、藕盒、鱼块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炸货，火苗在灶膛里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喷香的气息，炊烟袅袅升腾起繁复热烈的祝福。

贴上对联，过年就进入了高潮。大红的色彩渲染了过年的喜庆，浓密的年味喷薄而出，各家各户红符朱桃，张灯结彩，一改往日的萧条凋敝。“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除夕的年夜饭隆重丰盛，仪式感十足，香案上早已摆了贡品，敬祭宗祖，除旧布新，保佑平安。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合家欢聚围着火炉守岁，酒瓶子打开斟满了祝福，糖果瓜子花生水果摆满了桌子，父亲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在吉庆祥和的融融亲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他的子孙。零点，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点燃鞭炮，灿烂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喜庆、璀璨、绚丽，为这辞旧迎新的一刻欢欣鼓舞；红火、永远吹不散的烟花，绽放着岁岁年年永续不变的年味。

旧历的年底才是真正的年底，十二生肖轮流当值，万象更新才是中国根本意义的过年。

初一早晨，大人小孩齐齐换上新装，一为好彩头，二为新气象，这一天说话禁忌，行为端庄，拜年的挂着笑容，进入中国根本意义的春节。

春一开，风温软起来，土地暄和起来，一切新的生命蠢蠢欲动。

某一日，高高的天空，白云飘过，迎春花吐出娇嫩的花蕊。也就是正月初六吧，在这样一个好日子，人们开始互相道别，上班的、做生意的、打工的，以各种形式奔向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