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红娜
腊月二十三,雪。
一切都似乎和往年一样,但心中又知道,它并不一样。又长一岁的欣喜,却只是小时候的渴望。
过了腊月二十三,就算是年到了。大人们开始准备各色食物,小人儿就只能趴在灶火门口,眼巴巴盯着油锅里的豆腐丸子酥红薯,口水顺着含在嘴里的手指往下流,等着被忙得脚不沾地的大人投喂。现在的孩子没有这个待遇,他们或在雪地里疯跑,或捧着手机津津有味,这些我们小时候的美味佳肴,于他们,只是司空见惯的寻常食物。
年三十儿晚上,连三赶四吃罢饺子,半大小子溜出门去放鞭炮烟火,他们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鸡鸭猪狗被他们扔在身上的鞭炮吓得四处逃窜。
小闺女儿就安生多了,帮着大人收拾碗筷后,就抱着花团锦簇的新棉衣不撒手。摸摸扣子,呀,真圆真亮;捋捋衣襟,呀,这花儿跟真的一样;这个高领子我最喜欢;咦,这还有个口袋嘞……
夜更黑了,也更冷了,疯小子从冰天雪地跺着脚搓着手跑回屋里,围坐在火盆前疯着闹着吃着,不觉已到夜半。猛然听见外面鞭炮齐鸣,大人小孩都赶紧跑出去,加入迎新年的终极仪式:放鞭炮!
等夜彻底冷寂下来,瞌睡虫爬进了眼睛里,哈欠一个接一个,衣服都顾不得脱,就钻进被窝会了周公。
年初一,女人们起早做饭,男人们聚在暖和的墙角喷空儿,聊收成、说闲话,顺带互相玩笑着拜年:“新年好、新年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最重要的是收成好!哈哈!”这是他们忙碌一年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空闲时刻。
年初二,风真的很冷,扎骨头缝儿。小家伙们可没空儿想冷不冷的事,他们坐在二八自行车的前梁上,背后是温暖的胸膛。冰冷的风吹不散走亲串友的热情,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急着抓取平日吃不到的糖果瓜子。等带着外婆舅妈体温的压岁钱被“强塞”进口袋里,就和老表们一下没了踪影。磁炮、摔炮、窜天猴儿,偷偷买了一大兜,躲在撂田野地的沟渠里放个痛快。
可是为什么,想起小时候过年的种种情形,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原来我也曾经盼望着过年,原来我们都是从小小儿郎长成了现在沧桑的模样。
小时候盼着过年,是因为我们背后有温暖的怀,有名为爹娘的铠甲,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狂放成长。终于,长成了温暖的怀,坚强的甲,成了避风的港湾。
我们的温暖和铠甲,只剩下夜深人静的思念。而这思念,在一年终了时候,再也遏制不住,终于累积到了峰值,汹涌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海域。缓解的药只有一种:他们过年时曾经做过的美食。
发面蒸馍、炸豆腐、炸丸子、煮萝卜……这不只是文脉传承,更是丝丝缕缕的牵挂和念想。
过年了,我想我的铠甲了。
你在想念你的谁吗?如果思念有形,你希望它是什么样子的?我希望它是蒸馍丸子圆圆的样子,是豆腐粉条菜牵扯的样子,但最希望它是雪花缥缈轻曼的样子,能看见,能摸到,能化解眼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