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落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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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23年8月22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一棵歪脖子枣树

 

● 曹中贵

上世纪60年代末,生产队分地的时候,爷爷分到了队里的一棵歪脖子枣树。

那碗口粗细的枣树歪歪扭扭地夹杂在荆棘丛中,在村口半坡地斜斜地生长着。夏天的风刮过,枣树畏畏缩缩地开出零星的小碎花,像初生的婴儿,睁着一双胆怯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世界。过一段时间,热浪一波一波,风里卷着热气,黄绿色的枣花落了一地,青果便不知不觉挤挤挨挨地聚在一处,你碰着我,我碰着你。树下,从此有了许多扎着辫子的或是留着“茶壶盖儿”的孩子,每天一放学,就围在歪脖子枣树下嘻嘻地笑着、跳着,眼里尽是期待。

一树枣红,蓬勃了青黄不接的春,丰硕了馋涎欲滴的秋,美丽了饥肠辘辘的童年。

娘说我像一根营养不良的绿豆芽。她摸着我纤细的小胳膊说:“闺女呀,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能让人填饱肚子,你就叫秋吧,年年有吃不完的粮食。”可在当时,庄稼地里打出的粮食实在少得可怜,锅里的稀饭尽管漂了几根青菜叶,打饭时还是能清晰地照出自己稀疏而柔软的眼睫毛。上高中的大哥上学去时专走小路,眼睛像一台扫描仪在路边野生的酸枣树上扫来扫去,倘若发现有几粒泛红的酸枣,不顾枝杈上的刺把胳膊划流血,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捏一粒含在嘴里,美滋滋地嚼着,到学校了也舍不得吐出来。放学到家,大老远喊:“秋,秋,快来看大哥给你带的啥!”

比我大两岁的三哥看着我手里红红的小不点儿酸枣儿,口水都流出来了。我捏一枚给他吃,他信誓旦旦地说:“小妹,等哥长大也给你摘酸枣!”

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童年时光,总是被歪脖子枣树摇来晃去。

爷爷生怕街道上的几个毛孩子糟蹋了果子,就费工费力地平整了半坡地,在枣树旁搭了几间草棚子,围着草棚子扎了一圈木栅栏当作院墙,我们全家就从冷清的街道上搬到了更加冷清的村口居住。

枣树旁的杂草被爷爷和父亲清得干干净净,娘养的几只鸡前呼后拥地钻出栅栏,在草丛里刨土啄虫子吃,吃饱了就悠到一个烂盆子里卧着。一会儿工夫,开始“咯咯哒,咯咯哒……”地叫唤,我知道她是在喊我“收蛋啦,收蛋啦……”。我能从它们高低不同的叫声中听出来是黑母鸡还是白母鸡下蛋了。鸡子养多了,鸡粪就多了,鞋底子常常沾了黄的白的鸡粪,可我们谁也没有埋怨一声,找个尖尖的树枝刮下来,舍不得抛洒一点,围着枣树根部挖个坑,把攒到的鸡粪埋到里边。

也许是有了鸡粪作肥料的缘故,枣树一年一个样地疯长。我读小学的时候,枣树已经长得比我的腰还粗,高高大大的,像一把撑开的伞,枝枝叶叶罩满了小院。

爷爷去世了,父亲成了院子的主人。父亲拆了木栅栏,找帮手打了一道厚实实的、一人多高的土院墙,把小院子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瘦小的我再也看不到墙外的世界,老母鸡领着一群黄的花的叽叽叽叫唤不停的小鸡仔围着墙根转了一圈又一圈。夏天,枝繁叶茂的枣树把它那密密匝匝的黄绿色的小碎花伸出墙外,招蝶引蜂。雁鸣声声之时,片片黄叶迎风舞,紫里透红的大枣高挂枝头,在风的伴奏下叮咚叮咚,惹得我的小伙伴荷、张滴流、李三胜、雷二妞直流口水,在院墙外学狗叫、学猫叫,我知道她们这是给我发暗号呢。

如果我没有回应,她们就知道娘在家守着呢,墙是翻不得了,枣子是吃不成了。倘若听到啪啪啪三声巴掌响,她们就推门而入,张滴流和李三胜噌噌噌地爬到树上,先拣红得发亮的枣摘几颗咔嚓咔嚓吃一顿,然后使劲儿摇动树干。砰砰砰砰,枣子落了一地。有一次荷仰着脸正高兴地看着呢,一枚大红枣“咚”地一声砸到她的鼻梁上,殷红的鼻血瞬时流出,吓得张滴流急忙从树上滑下来,顾不上腿肚子上蹭出的一道道血痕,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哗啦一下泼到荷的脸上,抬起手朝着她的额头连连拍去。说也奇怪,拍了几下,鼻子还真不流血了。

我们吃着甜枣,脸上的笑容像枣一样甜。走的时候,每个人的口袋都塞得满满的,手紧紧捂着口袋,生怕哪个不听话的枣子偷偷跳出来。

娘对枣树看得紧,不光是因为左邻右舍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偷枣吃,更重要的是怕小孩子爬树出危险。枝桠上还长满了坚硬的刺,稍不留神,划破衣裳事小,尖尖的刺扎进脚掌或手掌,等用针挑的时候,闭着眼睛龇牙咧嘴地喊疼。

那时,枣对很多家庭来说不只是水果,而是可以当药品、粮食充饥的食品。娘把我们吐出的枣核收集在一起,晒干放瓦片上烘焙,碾成细末装进瓶子里。邻居谁的皮肤溃烂、牙龈肿痛了跑来找娘,娘用一把小勺子挖一点点敷在患处,用不了几次就好了。逢年过节,娘必定会熬一锅清汤,每人碗里的米粒数得出颗数,漂在粥面上的几枚红枣格外耀眼。虽然是水多粮少,但那顿饭上的米香、枣甜,爹咕噜有声的吞咽、娘乱蓬蓬的头发上黏附的青草叶子,随着娘揭开锅盖的热气弥漫了我的童年。

多年以后,农村的经济也搞活了,市场上自家种的蔬菜、自家养的鸡下的蛋随处可见。农民手里有了积余,又赶上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爹就扒掉了土打的院墙,在村里的旧窑洞烧了砖,重新垒起一道方方正正的围墙。爹嫌弃那棵歪脖子枣树树荫大,晒粮食不方便,就和娘商量要砍掉枣树。我听说以后饭也不吃,搬个凳子黑天白日守着枣树。荷、张滴流他们几个得知情况,也跑来给我助威,轮流看守。爹不急也不恼,咕噜咕噜地吸着水烟袋笑呵呵地说:“兔崽子们,等你们开学后我再砍。”我们几个手拉手把枣树围起来,红着脸和爹吵:“你敢砍这一棵枣树,我们就都不上学,将来咱公社少了我们这几个大学生,公社书记处罚你!”

爹和娘听了哈哈哈笑不停,最后娘说:“他爹呀,不砍吧,孩子们从小就在这里玩耍,吃个枣方便。咱晒粮食可以背到别处晒,路多着哩。”

我们保住了枣树,守护了童年的幸福。

那一年,60多岁的父亲患了贲门癌不幸离世,哥几个因为给父亲看病闹了点不愉快,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春节前,荷和二妞从外地回来,我又邀了张滴流和李三胜,在大枣树旁撑起一把大伞,支起火炉煮枣品茶。娘搬了靠椅坐在火炉旁,似睡非睡地听我们闲扯。

三年前的一个春天的下午,90岁高龄的娘驾鹤西去。她安详地坐在枣树下,就像睡着了一样,黄绿色的枣花落在她的身上、头上。荷和二妞专程赶回来参加了娘的葬礼,她们说,倘若没有娘的枣树,我们的童年是多么枯燥啊,那是守护了咱们贫瘠童年的娘、是给咱们的童年带来欢乐的娘。

我宁愿相信娘只是想睡一会儿,也许一会儿就醒了?我宁愿相信娘只是想做一个梦,也许,梦乡里面是花香?

枣树也的确老了,龟皮一样粗糙的树干如刀刻般地扎手,屈曲盘旋的虬枝托着几朵黄色的花蕊伸向夕阳,像母亲的手晃动一帕粉色的方巾呼唤在河堤上玩耍的孩子。大孙子领着左邻右舍的孙男孙女胸前戴着红肚兜,头上顶着冲天辫,在树底下燕雀似的叽叽喳喳,一瓣落花让他们欣喜,一枚青枣令他们痴狂。

我也成了护枣的娘了!我常常像母亲一样坐在枣树下,清茶慢煮时光。那一树枣花啊,无惊艳之美,却密密集集,生生不息,让人觉得没有过不去的苦难,只管努力地走在丰收的路上;那一枚枚青果啊,看似其貌不扬,却一直默默地含光纳雨,任凭风吹霜打,终于坚守到红了脸、甜了心的时刻,美丽了红衰翠减的秋,慰藉了愁苦饥饿的灵魂。

枣树旁,几个小孩儿兴致勃勃地唱着童谣: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梳小辫……

只是,少年依旧舞春风,树下已换护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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