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士华

童年的记忆是从那年夏天晚上睡梦中被姥姥的呼救声惊醒开始的，先是听到姥姥在大声呼救：救人啊、打死人了……母亲被父亲按到地上，拳头在母亲头上身上捶。然后听到姐姐在哭，哥哥在哭！我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哭起来。邻居们听到呼救和哭声急忙赶过来，用力推开用半个磨盘顶着的大门，把父亲拉开。母亲躺在那里，无助地流着眼泪。这一幕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父亲脾气暴躁，总是无端地就发火，摔碗是父亲最常用的一种发火方式，家里的碗根本找不出相同的两只。家里六口人，姥姥、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个时常会无端就遭到父亲的呵斥，我们姐弟三个也是在父亲的呵斥下长大的。每次看到父亲发火，我都会吓得心脏抽搐，大脑呈空白状态。

从小学到中学，记不清次数，也分不清父亲是因为心情不好或是觉得我们姐弟三个该修理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我们呵斥一番。

姑姑家的大儿子学习特能吃苦，复习三年终于考上上海的一所大专院校，这在当时算是很长脸的事情，也给姑父有了炫耀的资本。姑父便说教我父亲除了脾气怪，对子女没管教，一个也没有学出个啥名堂。这对于爱面子的父亲无异于火上浇油，转而把情绪宣泄在我们头上，感到我们没有给他争脸。又是一次犹如火山爆发式的训斥。

有一年夏天父亲和同村的两个人去新疆卖衣服，那时候坐火车到新疆要半个月的时间，来回路上就要一个月，但父亲一件衣服都没卖出去，还赔了来回路费，那种沮丧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父亲到家前那几天，家里下暴雨，门前池塘的积水漫到院子里，几乎快进到屋里，屋檐水变成瀑布。慢慢地，屋里地面出现一片水迹，土也开始变软，脚踩下去一个坑，坑里往外渗水，母亲慌忙用一个搪瓷茶缸往外舀水，没想到越舀越多，暴雨一直下个不停，院子里也积了更深的水，房子也开始漏水，地面往上渗水。电闪雷鸣！我们都吓坏了，姐弟三个抱在一起哭。晚上我们坐在床上，挤在母亲身边没敢睡觉，好在雨第二天停了，院子里的水也慢慢退了。

雨停的第三天父亲扛着包裹从新疆回来，我们满心欢喜地迎接父亲。母亲想把前几天下暴雨的情况告诉父亲，寻求一点心理安慰。父亲因为没卖出去衣服还赔了路费，心情沮丧，母亲还没有说几句就被父亲呵斥一番，我们对父亲的恐惧远超过对暴雨的恐惧。母亲流着泪，扛把锄头，拉着我的手，去玉米地锄地，边锄地边流着眼泪。傍晚，母亲带着我回家，父亲见我们回来，又是一通雷霆怒火，指责母亲故意躲着他。

我常常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我能不能活过三十岁。后来遇到招工，高中没有毕业的我毅然报名参加考试。开始上班的我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算是半脱离了那个让人压抑透不过气的家庭环境。

那年夏天，母亲时常咳嗽，低烧。当地医院拍片检查发现肺部有阴影。为了进一步确定病情，我们带母亲到省城医院检查，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而且肿瘤位置靠近大气管，医疗难度极大，无奈选择保守治疗。回到家听邻居说我们在去郑州的两天，父亲每天朝着我们回来的方向看，这是我知道的父亲最温情的一次。

半年后的大年三十晚上，52岁的母亲带着对我们的万般不舍离去了！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爱人生下一个女孩。

在母亲去世的前两天，爱人不放心母亲，挺着大肚子去看母亲。也许是父亲不愿意让母亲看到我爱人怀着孩子，怕母亲担心，呵斥我们过来干啥！我赶忙转过头让爱人赶紧走，爱人怕惹父亲生气，赶忙转身出去了。可能语气中带有几分不满，结果父亲把无名火全部发泄到我身上，大声怒吼，拳头捶自己的头！我跪下给父亲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您别生气了！仍然难消父亲的怒火，大声呵斥让我滚出去！以后没有这个儿子，和我断绝关系、以后永不来往……姐姐、姐夫、哥哥几个人把我拉到院子里，仍然听到父亲在屋里怒吼……我流着眼泪，满腹的委屈，顺着村边的小路往前走，我知道那里有个水库，我走到水库边上，任由眼泪往下流。想再往前迈一步！后来想到病床上的母亲，即将临产的爱人，最终还是止住了步伐。

母亲还没有下葬，爱人和女儿还在医院，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了悲哀，也没有了欢乐，整个人像被掏空的躯壳。

有很多次做梦，梦见自己从很高的地方往下掉，有种心脏失重的感觉，到医院检查，也查不出问题，医生说：“这可能是受到惊吓留下的毛病。”

慢慢地我们姐弟三个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各自过起自己的生活。

为人夫，才知道有一种丈夫能够撑起一片天，呵护爱人和孩子不受伤害！

为人夫，才知道夫妻可以几十年和睦相处，可以成为和谐家庭标兵！

为人父，才知道有一种父爱可以每天早上拉着孩子的小手，轻轻地在孩子耳边说：“乖宝宝起床了！”孩子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和蔼的面庞！

为人父，才知道有一种父爱能够给孩子承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父亲都可以放弃使用武力！

…………

也许我的父亲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诠释对我们的关爱。

父爱如山，我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