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娜

老话儿说：“十月一儿，棉堆堆儿。”早些时候，没有空调暖气，进入十月，人们冬天取暖主要靠笼火和棉袄。如今已经进入实冻腊月，早该是穿棉衣的时候了。

离十月一儿还有一大截日子，母亲就开始唠叨：“棉袄给你做好了，虽然表面儿是姐姐穿旧的，里面的棉花可是新的，等几天都该上冻了，你可要穿上，甭学那些二愣子，冻得缩着脖子夹着膀子，鼻涕流大长，就是不穿棉袄。”

棉衣里藏着母亲的爱。但那时候哪懂呀，总是嘴上答应着“好好好”，心里却撇着嘴：“穿个棉袄肿得跟头猪样儿，傻不拉几的。谁穿谁傻子！”

吃了饭，趁母亲不注意，丢下碗筷拎着书包就溜出去上学，耳听得母亲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吼：“死妮子，你给我回来！不穿棉袄冻死你！”回头一看，手上脸上衣襟上沾满面粉的亲娘，手里拎着我的棉袄正追过来，一股我不听话就追到学校的劲头儿。胳膊哪扭得过大腿，我只好磨磨蹭蹭地停下，老老实实地穿上袄。母亲见我老实了，就全然没了刚才的凶模样，一边帮我穿，一边慢声细语地说：“你身子骨儿比不得别人，人家不穿袄能活，你不中，月子娃儿挨冻留下的病根，生回病要回命，你有几条命给阎王爷？没了你让你娘老子咋过？”

这样我逃她追的戏码每年都要上演三五十回，等自己的孩子也开始用各种奇葩借口逃避穿棉衣的时候，才明白有种冷叫亲娘认为你冷。

我的孩子比我直接逃避的态度好些，人家只是找借口说不冷，比如教室里有暖气，寝室里有空调，饭堂人多，总而言之就是不冷。

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炸了我，我一拍餐桌吼道：“来来来，咱们谈谈理想谈谈心，谈谈直线下滑的成绩！”

这下老实了，嘻嘻一笑：“成绩不用担心，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成绩也要听咱的指挥，能下就能上，这个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咱就只说棉衣的事儿。”

我先彬彬有礼地问：“妈的身体好不好？”他先是低眉，继而摇头，嬉皮笑脸都消失了。

“你知道为啥不好吗？”

“你说过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他小声嘟囔。

“不对！是妈妈没有听你外婆的话，要风度不要温度，死活不穿棉袄！冻出来的病根！”

“你说说你一个学生娃儿，除了学习又没有别的事，装啥大尾巴狼，充啥风度翩翩少年郎？既不出席婚礼酒宴，又不出入高档场所，整天穿得衣冠楚楚的让谁看？”

他的头越来越低，肩膀微微抖动，也不知道是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偷偷在笑，反正不可能是在哭，这小子自从上了初中，我都没见他哭过。

“衣服贵在整洁得体，冬天保暖，夏天凉爽，衣服的作用不就是保暖遮羞吗？”

“这话我外婆说过吗？”他冷不丁插话，我愣了。

这话如此熟悉，果然是当年母亲的原话。孩子没再说什么，回自己屋去收拾行李。

他上学走后，我去偷看他的衣柜，里面的棉衣不见了。

穿不穿咱管不住，但好歹拿走了，冷的时候总是有啥穿吧。

一颗老母亲的心啊，终是放在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