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斌
我在故乡生活了20个春秋。我忘不掉城北清清的洛河水,城南青青的锦屏山。秋日的傍晚,我让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小船,或是跑到山顶眺望晚霞。我想走向外面的世界,那是我一个执着的梦。
这个梦在我20岁时终于实现。当我坐上火车直奔南方,那种兴奋让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的单位是地质队,就在湖南郴州市郊的小镇上。小镇有工厂、剧院、舞厅、茶社,青山、绿水、竹林、公园,热闹繁华胜过老家的县城。
我在子弟学校教初中语文,讲台上我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仿佛满腹经纶、博识天下。课下,继续我的创作梦。
我时常在周末走进市里,去感受城市人的自豪。但是,当这种激动消退之后,我渐渐意识到我仍然是乡下人。我分明感觉我的内心依然没能走出乡村的车辙和记忆,故乡的那些沟沟坎坎、山地土坡依然如影随形,让我无法忘怀。
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无法言容。
但我决心成为真正的城市人,我不能继续坐在老家的天井里。这种欲望就像火一样烧灼着我。我行走远方重新求学,我要重塑灵魂和生命。
毕业后,我终于走进了真正的城市,主编一份文学小报。我的谈吐举止、衣着打扮开始向城市靠近,但我感觉自己依然是乡下人。我豫西山石之声的腔调,甚至和女作者交往时的羞涩……终于,我知道乡村的生活经历已经凝进我的血液和灵魂,无论我离故乡多远,都走不出她的气息和情感,我永远都是她搂抱在怀里那个她亲不够的孩童,我永远都在牵挂着我的故乡……
这种感情总是会潮水般流淌在我的文字里。
我试图描写城市,但我把不住它的脉搏,走不进它的内心,哪怕是一条小小的胡同,我只能徘徊在它的边缘。而故乡的田野、河流、庄稼和牛羊鸡鸭,不仅构成了我文字的根系和果实,也决定了我人生的取向。我这支笔只有触到故乡时,才会像放牧牛羊的长鞭那样甩出啪啪的响声,才会像锋利的镰刀那样收获诗意的五谷。哪怕是雨后的几棵小草、雪中的几根树枝,都会让我的灵魂和语言轻盈起来、灵动起来、透亮起来,甚至是跌宕起伏、深情优雅。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有忍不住的笑声和泪水,有写不完的风景和故事,有肉体都能飞升起来的快乐。
我开始以一种崭新的目光去审视我的故乡,这时我深情地发现:故乡的每一块石头里,都有我难以割舍的故事;故乡的每一朵野花里,都有我魂牵梦萦的记忆;故乡的每一捧泥土里,都有我泪水打湿的亲情。我的左邻右舍,会在不经意时突然走上我的书案,和我拉起家常。连我养过的小狗、小猫、小兔,也会在夜半的灯光里突然跳上我的稿笺,对我撒娇,冲我撒欢儿。还有那些被牛蹄子踩来踩去的日子,那些被老黄狗叼来叼去的典故,那些被喜鹊唱来唱去的喜事,那些长着谷子、玉米、小麦、大豆、红薯的季节,还有大红盖头迎娶新媳妇儿的热闹,喇叭呜咽里埋葬亲人的悲伤……都在我思念故乡时闪亮登场。它们的光彩和神韵、喜悦和悲哀,让鲜亮的城市突然都黯然失色了,也让我毅然挥挥手离开了那座城市,重归我原生的状态。
于是,我有了丰富多彩的文字,因为故乡就在我灵魂的深处。当双脚重新站在故乡的泥土上,我的思想开始了再一次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