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明
我小时候喜欢过年,过年可以“吃好”。那年月,平素粗茶淡饭,即使端午、中秋,也只略略改善生活。一到过年,可就两样了。
腊八吃米饭就咸豆萝卜菜,二十三吃烧饼,大年三十吃饺子。我不吃腥荤,母亲给我包的素馅饺子味香可口。大年初一是正年,这天的午餐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别人饱餐大鱼大肉,母亲给我做一碗粉条、白菜、豆腐加油炸丸子的菜,让我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大年初一,又归粗茶淡饭。但到破五、元宵等节日仍可吃顿改样饭。母亲说,别着急,好吃嘴媳妇盼二月二。二月二,吃煎饼。母亲提着篮子,拿着铲子,下地剜些荠荠菜,拌油、盐、葱花,搅成面糊,摊在涂香油的鏊子上,炕成煎饼,外焦里软,吃起来与大年初一的午餐香味不差多少。二月二吃罢煎饼,过年宣告结束。
除上述日子外,孩子们吃好饭还有个机会:串亲戚。过年串亲戚是孩子们的差事。小孩子由爹妈带着前往;孩子大了,路也熟了,就可单独串亲。俺家那时串亲戚由我跑腿。从正月初二开始,我便提着点心,到舅家、姑家、舅爷家、姑奶家,一天一家看望长辈,吃不尽的好饭好菜,还收获不少压岁钱。
我喜欢过年,过年可以“穿好”。小时候家贫,平时穿着补丁衣裳。一到过年,母亲就把提前做好的新衣裳拿出来,让我穿得漂漂亮亮,串亲戚,跑着玩,风风光光过大年。
我小时候喜欢过年,过年可以“玩好”。平时忙着上学,任务重,时间紧,压力大,自由少。一过年,学校就放假,让我们走进自由王国,无忧无虑地玩。玩什么?放鞭炮,逛大街。我逛街为的是欣赏家家门前贴的春联。我喜爱书法,谁家门前春联字好,我常站在那里看得入迷。
过年还可以看戏。那时候,家乡戏多,东庄唱罢西庄唱。咚锵、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乡亲。我们小孩子不大识戏,多半是凑热闹。到戏场挤一阵子就出来买瓜子、糕饼之类零嘴吃。
不想看戏,就去放风筝。我同小朋友们一块儿到村外田野里,牵着哥哥做的风筝,在空中飞呀飞。放风筝要抓紧绳子,一松手风筝就上天。天天疯玩,一直玩到开学,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校园。
我小时候喜欢过年,长大了又害怕过年。原因是结婚后,上有爹娘,下有儿女,我由昔日疯玩的孩子变成了一家之主。全家人日常的衣、食、住、行诸事似千斤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到年关,更是手忙脚乱。备年货,需要钱;添新衣,需要钱;亲友带孩子过年来访,要发压岁钱;加之平时借人家的债,还债,需要钱。有一年临近年关,家里只剩几块钱,会编筐子的我想了个办法:带着镰刀和绳子,到外村地里收了两捆残留的条子,将就着编了几十个小筐,赶会卖了几十块钱。买了一篮子萝卜、两捆粉条、三棵白菜、三斤肉、四斤点心、五斤豆腐,大人孩子没添一根线,打发了一个苦寒年。试想,我这个当家人咋不害怕过年呢?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勤劳致富,家家的日子都好起来,我也有了固定收入。儿女成家单独生活,父母早已过世,肩上的千斤重担轻了九百九。每天上班穿着过年一样的新衣,吃的更是上档次。晚上下广场,进公园,节假日游花果山,日子过得赛蜜甜。伴着年岁增长,如今我既不怕过年,又不盼过年,因为平常的日子就像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