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新

儿时的我，天天盼望着过年。

离春节还有几天，当第一声鞭炮响起的时候，大扫除就开始了。房前院后，那结实的野麻绳上，拆洗好的衣被像一条条彩带随风飘荡。室内卫生也是要清扫的，扫去顶棚上的浮灰，清掉角落里的蛛网，然后和爸爸一起调了石灰水，把被煤油灯熏黑的墙壁细细地粉刷一遍，玻璃窗擦得洁净透明，整个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贴好了烫金的对联、靓丽的窗花，眨眼就到了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过油锅、包饺子、蒸馒头。儿时的我坐在炉灶边，小脸烤得通红，把干枯的红柳烧得噼噼啪啪作响，锅里的肉翻滚着，满屋飘香。当我憨笑着抬起头的时候，妈妈就会夹块带骨头的肉，送进到我快要流出口水的嘴里。妈妈手里的小擀杖上下翻飞，姐姐们围坐在小桌旁，一个个饺子像弯月、像财宝，妈妈把一枚崭新的钱币悄悄地包在饺子里，谁能吃到就会有一年的福气呢！

初一一早，早没了睡意，穿好新衣，戴好新帽，谁家的鞭炮脆亮地响起的时候，我就和小朋友们呼地蹿出家门，抢地上没响的哑炮。

早上吃过饺子，拜年就开始了。因为住在一个连队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不存在给压岁钱的事，也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大人们带着孩子走了这家，串了那家，隔壁的老奶奶总抚摸着我的头，说个子长高了，也懂事了，很多祝福的话温暖着心。才进几家的门，糖块、花生已经把衣兜塞得鼓鼓囊囊，一连几天，孩子的心总是被快乐和幸福包围着。

被鞭炮惊飞的小鸟飞回的时候，聚餐的日子也就到了，今天去这家吃饭，明天聚在那家，故乡的人总是拿出最好的酒和菜。敬酒的时候，是喝多少都不在乎的豪气，以茶碗当酒杯，和这个碰一碗，说说一年的苦与乐，和那个喝一碗，说说吉祥的话。转过一巡就喝光了一瓶，酒过三巡就三碗酒下肚，工作中的误会在酒杯中飞到九霄云外。这时很多家的男人都会有喝多的时候，醉了，有的躺在大门口，有的把洗脸盆当鼓敲，也有的唱起家乡戏，这时你不要担心因为喝多有人笑话你，相反会把你当成最贴心的朋友。

饭桌上气氛热烈的时候，孩子们更是闲不住，围着桌子转来转去，叔叔们总是夹最好吃的菜送到嘴里。吃罢饭，便跑到连部的操场上，扔沙包，打皮牛，攻城、弹玻璃珠、放鞭炮……跳皮筋则是女生的最爱，两个人牵着，也有三个人牵的，从脚脖子开始，一直跳过头顶，边跳边唱。

当弯月刚探出头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集合在院前的空地上，皎洁的月光下，开始了最喜欢的节目——捉迷藏，有的躲在麦秸堆里，有的躲在树丛中，有的躲在房屋顶上，往往玩得不想回家，有时躲在麦垛里竟会睡着，害得父母夜里不停地寻找。

正月十五的月，银亮的梦幻悬挂在胡杨林的上空，把沙漠照得白昼一般，各连队编排的节目开始在团部会演，有表演武术的、舞龙的、踩高跷的……煞是热闹。演出结束的时候，蜿蜒的火把像条巨龙照亮回家的路。

大戏也是春节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团里的演出队虽没有什么名角，戏也是自己编排的，但到各连队演出，围观的人也是密密麻麻。台上唱得高兴，台下听得高兴，台上哭哭啼啼，台下悲悲戚戚。记得那年团里的演出队上演《卷席筒》，演到小苍娃替嫂嫂到洛阳入监的时候，老奶奶们都在偷偷地抹泪，年幼无知的我看着大人们的表情自己却躲在一旁偷乐。现在想起来还那么清晰、那么回味无穷。

许多年过去，故乡的年像一支小夜曲轻揉着夜色，响在我的耳畔，熨帖着我的心，穿过一个个深夜，如沙枣花般开放在寂静深处，将快乐的芬芳洒在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漂泊在异乡，很多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小时的春节那么快乐？大概就是那种简单的方式，展示了我们无忧无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