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亮
去看父亲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天,是他给我开的门。父亲中等身材,肥胖,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干净利落,刚剃的胡须让老爷子显得很精神。眉梢很长,很容易让人想起慈眉善目这个词。
总感觉好长时间没有去父母那里了,其实,想想也就是一周的样子吧。年终将近,俗事繁杂,电话里说了几次陪他去洗澡,总是一个忙,想到此,不觉心里深感愧疚。
陪父亲坐在卧室里闲聊,说是闲聊,其实是偶尔对答两句。阳光透过玻璃,一羽羽落在摊开的书上,落在绿萝翠色的枝叶间,我的袖子、上衣和皮鞋安静地享受冬日难得的宠爱。
父亲年事已高,身体有些胖,不喜运动,印象中他总是坐在书桌旁看报纸,或是演算那些莫名其妙的几何题。他说:“反正也没有啥事,做题可以预防老年痴呆。”想想也是,只好由着他。
我拿起一张当天的晚报,慢条斯理地看着。突然,父亲站起身,走到床前,大概是想找什么东西。我赶忙蹲下身子帮忙,原来,他是想把床底下的洗脚盆拿出来。
近些年来,父母很注意养生,饮食科学合理,加上经常泡脚,身体调理得不错。他常说:“天天泡脚,胜似吃药。”
我把洗脚盆倒上水,通电的空儿,把父亲的裤腿往上拉了拉。搬一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给他洗脚。终究是要争执一番,最终父亲还是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坐在那里,安享一份内心的满足。
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没有坐稳,父亲就开始重复着我早已熟悉的唠叨:“我不再说你了,这是最后一次,锻炼身体吧,别没有事儿了经常喝酒,在单位工作之余,拖地,抹桌子,多好的锻炼机会啊。” “另外,和同事们搞好关系比啥都强。”
多少年了,在父亲每每最后一次的唠叨中,我还是受益匪浅的。他的中庸之道,或者说与人为善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兄弟几个,以至于那些年龄大的老同事总是说,在我的身上总能看到父亲谦和的影子。
水温调节得微烫,中医上有很多关于泡脚的建议,终归没有深入研究,只是懂些皮毛,貌似很专业地按摩父亲的涌泉穴、太溪穴、足三里等穴位。
时间在父子两个的温情里慢条斯理地走着,家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钟摆旁若无人地打破这静谧的画面。
在我的坚持下,洗脚盆里又加了些水,我用手试了试,水温正好。
父亲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那个黑框老花镜放在凳子上,没等我开口,他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显得有些羞涩,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拘谨地说:“你给我买的那个新的,在抽屉里,回头再用,这个用习惯了,好使。”我看着凳子上那个老花镜,镜框左边用白色的胶布粘着,格外显眼。内心的柔软处被莫名地触碰了几下,酸酸的。
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最近你的血压稳定吗?你妈天天念叨这事,等会儿我给你量量。可不能大意,你这个年龄工作压力大,应酬也多,饮食没有规律,自己再不注意,发生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父亲边说,边扭身去找床头的血压计。看着他艰难地转身,水盆里的水险些溢出来,我赶忙阻止了他:“我早上刚量过,没有事儿,正常哩很。”
其实,我哪里量过,只是用这种连自己都感觉很不踏实的语言应对。近几年来,家里的日子很好,母亲终归还是爱操劳,很多时候父亲都没有劳动的机会,最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刷碗的活儿,父亲很高兴。
每每想起父母安康,兄弟团结,家庭和睦,我内心的河流就像被阳光抚摸过的水纹,软软地朝着幸福的方向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