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邪

时下，过把瘾就死似乎已经成为某种生活常态，我说的是不必为生计操心的所谓“富贵闲人”，还有啃老且心安理得的低头族。他们吃网络碎片儿，牵挂虚拟世界的打打杀杀，沉浸于偶像剧的恩怨情仇，甚至连自己的血肉之躯也置若罔闻。我想象不出这种状态留在记忆里会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一个人的心只要没有死掉，就不能逃避生而为人而不承担社会、家庭哪怕只是养活自己的责任。这责任就像看不见的倒刺，在一个人把一段光阴挥霍一空时不停地抓挠他，让他寝食难安。

经验告诉我们，生活无论多么糟糕，都会因为曾经汗流浃背地劳作、曾经痛彻心扉地承受而开花结果。这些花和果明艳在人生记忆中，让一个卑微的生命光色充盈。

龙应台在一次讲座中说：“记忆，是情感的水库。它可以把最恶劣的荒地灌溉成万亩良田，也可以冲破道德的水坝毁山灭地，把良田变成万人冢。”后者是很恐怖的，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在这万众的民间，只要有为了生存和更好的生存而骚动不安的大多数，就会有层次丰富的民间往事流传。人的心并不完美饱足，但每遇断裂与坎坷，公平正义的呼声必然响亮迸发，推拥出代代风云人物。那是挂在人类藤蔓上的钟灵毓秀，正是这钟灵毓秀，使得那些挣扎在贫穷、孤凄、绝望中的人，因为看见和懂得而心怀念想。

在史书和各种版本的志书里，我们看到的其实都是经过不知多少次折射的影子，挂一漏万的粗线条的影子。可是，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只要静下心来，让思想和智慧的种子在心田里生根，人就能不腐不朽，永葆独一无二的生命形貌。随便一个人，只要转过身，去听听耄耋老人的讲述，就会走进余温尚存的百年历史——鲜活在他们记忆里的往事，家族的往事，民族的往事……世事如流水，转瞬即成历史。一介凡夫俗子，即便成千论万，我们也不会是一串子零！每个人，为了活着，为了生命的繁衍，不得不在日子的地垄里耕种。拾荒的老者，卖肉夹馍的外乡人，夜市上摆摊儿的各色商贩，朝九晚五的白领，还有将心和脸变硬弄脏的阴诡者……起伏不定的岗丘，让崇山峻岭盘踞其上的大平原，其间那些为粮贱或是霜冻而发愁的农家，等候打工人回家的老人和孩子，每个人都留下活过一世的痕迹，成为结在大数据和大时代网格里不可或缺的因与果……

不说关乎历史的“大记忆”，只说让一个人显影成形的小记忆。人与事来来往往，我们被淹没在大片的灰暗里，活得忙、乱、差。可只要心还醒着，就会发现总有清亮的光斑让人望而生津、生色，生发出惊奇、惊喜，激活了在昏庸中沉睡的万千芽苞。人不能选择命运，却可以选择记忆，正是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一个人的幸福或是痛苦。这说法有点阿Q，可是，作为群体生存的社会动物，无法左右人群中无边无尽的“大端派”与“小端派”的琐屑争论，我们却可以选择在心间留驻更多清亮与鲜活，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记忆是一个人的生命实体，没有记忆的人等于没有活过。为了拥有照亮终生的记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真实地活着呢？冬雪降临，冻叶堆积，太阳破云而出，挂在裸枝间的云朵又清新又飘逸，既然它们稍纵即逝，就让我靠着大树发会儿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