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民(辽宁岫岩)
月光如水,白日的溽热隐到了夜的深处,老伴儿从冰箱里取出一碟水果,一缕甜瓜的气味钻进鼻孔,清凉中带着甜润,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那片瓜园。
小时候,家乡的瓜园是生产队的,在一座小山包的脚下,茂盛的秧苗里隐藏着勾人心魄的瓜果。看守瓜园的是一位姓万的老人,老人干瘦干瘦的,好像与水无缘。看瓜的棚子很小,矮矮地披着茅草,孤独地立在瓜园当中。
我两天写完了暑假作业,剩下的时间就窝在墙角看书。爸爸积攒的书很少,每本我都看过几遍,有的能讲解出大概的内容,甚至可以背诵下来。看着我渴盼的眼神,爸爸叹了口气说:“老万头的书可多了,但他根本不外借。”
于是,我每天爬上小山包,站在一块卧牛石上张望瓜园,这成了我的功课。烈日如火,把我晒得浑身冒油,肩膀上暴起的白皮随风飘落。这一日,我正站得昏昏沉沉,一个声音在我耳畔炸响:“看什么呢,小子?”
是老万头。别看他个头小,声音可不小,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他可能把我当成惦记瓜果的坏孩子了。我并不害怕,反倒礼貌地问他:“爷爷,你的草棚里真的有书吗?”
他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一阵儿,然后对我说:“为什么不亲眼去看看?”
“生产队规定,瓜园外人不得入内,尤其是小孩……”我低着头,无可奈何地说。
万爷爷说:“我的那些书,期待孩子已经很久喽!”
我随着万爷爷下了山,我们绕绕转转,穿行在瓜园的田埂上,甜瓜扬着嫩绿的脸皮,向我挤眉弄眼,我并不理会,跟在那个瘦小的身影后进了草棚。草棚内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那间窄窄的草棚里,两面墙壁对摆着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一册册或薄或厚的书整整齐齐地列着队伍,好像随时接受检阅的士兵。那里,有《三国志》《红楼梦》《聊斋志异》,有《战争与和平》《复活》《百年孤独》;有《唐诗三百首》,也有泰戈尔的《飞鸟集》,可能是担心受潮或是漏雨,书架的顶部还精心地遮挡着油布。
见我发呆,万爷爷说出了让我感念终生的话:“想看什么,自己拿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爸爸也不敢相信,当我半夜三更回家的时候,爸爸刨根问底,非要问个究竟。
那个暑假,是我吸收营养最盛的时光,万爷爷不但让我饱览群书,还教我珠算,大扒皮、小扒皮、韩信点兵等,棚外瓜果飘香,棚内书香四溢,算盘珠噼噼啪啪击打到月上中天。当我困倦的时候,万爷爷拧来甜瓜,挥拳砸开,香气瞬间灌满了草棚,我咬上一口,脆脆甜甜的,瓜香直沁肺腑……从那以后,甜瓜的美味就顽强地占据着我的心田。
收获的季节,我离开了家乡,走进了更远的学校,而后,又走进了更高的学府,但无论走到哪里,那片生机盎然的瓜园,那座梦幻般的茅草棚,都会频繁而顽强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我举头望月,嚼着凉丝丝的甜瓜,没有品尝出年少时的味道,夜空中有醇厚的瓜香飘来,再一次萦绕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