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乐（河南平顶山）

他俩又吵架了。

年近七十的老夫老妻，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也吵吵闹闹了四十多年。这一辈子，大大小小的架吵过多少，谁也记不得了。老婆儿是个急性子，老头子则是个闷葫芦，他俩不管吵得多热闹、打得多厉害，最多不过两个小时就能和好如初。他俩就像两杯温水倒在一起，平时的争吵就像在这水面上划道儿，无论划得多深，一转眼连个缝隙都没有。

今天的架打得空前厉害，起因却很平常——老婆儿把晚饭烧好了，老头儿还坐在沙发上，没一点眼力见儿地晃着脚丫子、哼着小曲儿，叫半天了还一动不动。老婆儿便像一般老太太那样叨叨起来，指着老头儿的鼻子一顿输出，骂骂咧咧半天，对方却一点儿反应没有，这下火更大了，生闷气跑进房间，心里满是愤怒和委屈：天天饭都快喂嘴里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伺候这个老头子，还要受这委屈，早知道就去儿子那儿了，不伺候这“活祖宗”，越想越委屈，就泪眼婆娑了！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两个小时过去了。一般这么长时间火都消了，老婆儿细听门外的动静，想知道老头子在干什么，但门外莫名沉寂。老头子出去了？这大冷的天，怎么还不回来？其实，两人年轻时吵完架都会留空间冷静冷静，老头子常是那个出去静静的人。可现在这么冷，老头子有风湿，两个小时了，真怕他身体熬不住，老婆儿急忙拿起围巾帽子出去找。积了雪的路显得格外长，边走边后悔：这么多年了，老头子啥性子自己不知道吗？老头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为人正直真诚，天天乐呵呵的，对晚辈关爱，乐于助人，不计较得失，街坊邻居对他评价高着呢……心里不禁后悔，刚才不该那样骂他。

月亮高高挂在枝头，月光照着她的影子在街上找了半个多钟头。脚发僵，膝盖酸痛，步子越发沉重，还是不见人影。老头子会不会已经溜达回去了？老婆儿调转方向往家走，盼着开门就能看到老头子坐在屋里，就像四十年前那样。幸好，老头子正坐在那儿喝茶，对面还有一杯茶正冒着热气儿，是斟给她的。见她进来，老头子眼里闪烁出羞涩的、歉意的、窘迫的目光，每次吵完架，这老头就是这种目光，让人觉得是老太婆欺负他了一样，但是，啥办法，这么多年了，老婆儿就吃他这一套。

坐在餐桌旁，两人默契地没提刚才的不愉快，老头儿已经热好了饭菜，没说话，给她夹了最爱吃的红烧肉。相濡以沫到如今，情义真切，句句不提爱，但切切都是爱。夜色渐晚，老婆儿一如往常打来洗脚水，先叫老头子洗，老头子洗完，又给老婆子端水，水温刚刚好。什么都不用说，二人心照不宣，这个寒冷的冬天，有人陪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