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庆(河南鲁山)
小城西南,有条偏僻的小巷。巷子中段,有家专做手擀面的面馆。面馆不大,生意却好,顾客络绎不绝。
手擀面是一种普通的面食,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和面、擀面,每道工序都要有一定的技巧和功夫。再看那调料,飘着小磨油香的蒜泥、姜汁、芝麻酱,红红的辣椒油,绿白相间的黄瓜丝,配上出锅时的一把青菜,看一眼就有食欲。
对手擀面最早的记忆,源于母亲。
母亲擀得一手好面,薄,且柔韧,吃起来筋道。但小时候,家里穷,我们兄弟姊妹又多,十天半月也难得吃上一次。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在我模糊的记忆里,虽然父亲和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去生产队干活,但终日还是缺吃少穿。每次吃面,远远地便能感受到空气中氤氲的面香,当煮好的面条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来,浇上蒜泥和辣椒,更是清香扑鼻。如若能吃上一次鸡蛋卤或肉丝做的炸酱,那就更像过年一样高兴。
母亲身材纤弱,做起事来却风风火火,白天不仅要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回家后要洗衣、做饭、纳鞋底、缝补衣服,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熬就是大半夜。有一年,当时的公社机械厂办了个藤椅加工厂,母亲非常高兴,因为这给了她增加收入的机会。于是,农闲的时候,天不亮母亲就起床做饭了,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十里开外的深山老林里扯藤条了。刚扯下的藤条蕴含着丰富的水分,很沉重,母亲每次都是扛着和她那瘦弱的身躯极不相称的一大捆从山上蹒跚走来,到加工厂换回我们的学费,还有平日的油盐钱。不久,加工厂关门了,母亲又开始个竹篮、背个口袋上山捡桐油籽。收购桐油籽的地方离我们家有十多里路,收购站的对门就是一家国营饭店。每次去卖桐油籽,母亲都会带上我,卖完桐油籽,母亲就会带我到那家饭店给我买一碗平日难以吃到的肉丝面。每次,都是我兴高采烈地吃,母亲面带着微笑坐在一边看,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娘做的好吃还是饭店的好吃?而我每次都说“饭店的好吃”。现在想想,真的好自责,不知道是否因此伤害到了母亲那颗柔韧的心。
母亲是非分明,对我们要求严格。那是责任田分包到户第一年的初夏时节,看到同班的小伙伴放学后偷偷地到麦田里掐刚黄梢的麦穗烧着吃,我也眼馋,就在一天放学后和弟弟一起跳进别人家的麦田拽了一把麦穗,然后跑到河边的小树林里生火烧烤。可能是弟弟在母亲面前泄露了“秘密”,在我们第二次刚刚生着火的时候,气冲冲赶到的母亲一脚跺灭了燃烧的火苗,然后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母亲一边高声数落着我,一边死死拽着我的胳膊,要我带她去指认是从哪块地里掐的麦穗,一起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那天晚上,看着满脸羞愧、低头不语的我,母亲爱怜地把我拉到怀里,问我知道麦子长大是做什么的吗。我说,知道,磨白面的。母亲说,那你现在把它掐掉,不是糟蹋庄稼吗?再说,你这是从别人家地里掐的,往大处说,是偷,知道吗?我说,娘,我错了!这时,我看到母亲眼里有泪花闪动:知道日子苦,你们吃不饱,但无论怎样,咱也不能偷别人的东西,这是做人的底线!今晚,娘给你们做手擀面,再煎两个鸡蛋,好不好?我高兴地说,好!
那天晚上,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吃的手擀面,筋道,香甜,配上煎得鲜嫩的鸡蛋卤,一直在我梦里飘香,萦萦绕绕,直到现在。
岁月无情,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穿越一生的风雨和辛劳,母亲把我们带到了风平浪静的港湾,自己却一天天老了下去。每次回老家,远远地,便能看到母亲拄着拐杖在门口翘首张望的身影。几乎每次,母亲都早早地把面和好,等着为我做我喜欢吃的手擀面。母亲真的是老了,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为我们遮风挡雨了,但笼罩在儿女心头的深深母爱却始终不减,直到母亲离我们而去,依然如此。
怀着感恩的心,咀嚼和母亲走过的每一个日子,总有一种深深的思念和感动萦绕心中。
母爱是一条河,汩汩流淌在儿女的心里!从昨天,到今天,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