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学勤（河南平顶山）

岳父今年90岁高龄，大字不识几个，辛苦劳作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玩儿。观念固执传统、节俭吝啬是他那代农民共有的印记。

早年间，岳父家是村里数得着的赤贫户，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走街串巷逃荒要饭是他的日常。能讨上知书达礼的岳母做媳妇，全凭了他的贫农成分。现在岳父有责任田七八亩，每年的土地补贴和转租费，加上儿女们孝敬的零花钱，让他腰包鼓鼓的。他常在街坊邻居面前夸耀：这辈子咋也想不到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钱都没地方花！

岳父的钱花不出去，让他苦恼又得意。其中缘由，一则他确实没有花钱的地方，他和岳母生养了一男四女，五个孩子都很孝顺，家里吃喝用度没让他花过钱。穿的更不用说，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往往是这件还没穿旧，新的已经买回来了。因此，他平日最大的开销，就是到村东头的小店里买点馍或面条。二则实在穷怕了，让他大手大脚去花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每次去镇上赶集，三块钱一碗的胡辣汤他都舍不得喝。有一年，岳父老两口到平顶山我家小住。一次，他们从外面回来路过湛河桥头的烤红薯摊，看到烤得焦黄流油的红薯，岳母花16块钱买了一块。已经离开摊位五六步远了，岳父得知价钱后，劈手将红薯从岳母手中夺过去，嘟囔道，十多块钱买块红薯贵死了！竟生生又退还给人家。为这事，岳母数落他好一阵子，儿女们也常以此打趣他：老太太跟着你过一辈子真不值，连一块烤红薯都不让吃。

有一年冬季，岳父怀揣一沓钞票来到我家庄重宣告，这次谁的钱都不花，他要用自己的钱买件棉袄。妻子以为她老爹总算开窍一回，当天下午就兴高采烈地领他去商场，花1600元钱买了一件雪中飞羽绒服。然而回来后就出了状况，晚饭岳父食欲顿减，一再念叨，一千多块钱够买一车粮食了。第二天仍是长吁短叹，一副牙疼的样子，又强调一遍他的棉袄抵得上一车粮食了。妻子和我嘀咕，估计因为这件棉袄，老头儿夜里没睡安稳，还是我们把这事摆平吧。于是，我故意对岳父说，我也正想买棉袄呢，干脆让给我吧！我装模作样试穿，尽管穿着有些紧巴，妻子在旁仍附和说刚好合身。当我把1600元票子如数递到岳父手中时，他立马喜笑颜开，中午吃饭也胃口大开。

岳父的五个儿女中，大女儿夫妻俩不幸罹患重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女儿夫妻俩在外打工，还要供养一双儿女，生活也不宽裕。相较而言，他唯一的儿子在西安做生意，混得不错，房子四五套，一双儿女分别送到意大利、英国读书。然而，岳父手中的钱每当积攒至三五万等整数时，就会从信用社取出来交给儿媳，尽管儿子儿媳对他这点儿钱向来看不上眼。至于急需用钱的大女儿、小女儿，岳父显然选择性忽视了。对此，妻子和我颇有微词。大概岳父骨子里认定，女儿既然嫁出去了，应该就算外人了吧。

自从岳母过世，一天老似一天的岳父不愿意去西安跟随儿子儿媳生活，却一心巴望已是“外人”的女儿陪伴他在乡下的小院里多待些时日。至于说女儿们如今都是拖家带口，在乡下长期陪伴他根本不现实，这个问题他好像压根儿没想过。

岳母在世时，岳父从来没有带她去饭店吃过一顿。岳母过世后，岳父自己更没有去过饭店。当儿女们带他下馆子时，他从不拒绝，吃到兴头上，当知道某道菜价格要一二百元时，他常常会说，这要是买成馍能吃好多天。

岳父晚年对外出旅游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当然他本人是不会花钱去凑这个热闹的。在西安的周口商会圈里，妻弟是出了名的孝子，他利用开订货会跑生意的间隙，带岳父领略了北方和江南大半个中国的风光。我和妻子也曾带着岳父去台湾环岛转了一圈儿。近十天的时间里，我们白天游玩，晚上在宾馆里对酌两杯高粱酒。看得出，微醺后的岳父是非常知足和享受的。台湾归来，岳父在村里吹嘘了好长时间。

年迈的岳父从过去的苦水中走来，又感受了新时期的暖流和殷富，他的一辈子活得简单而真实，很少有牢骚和抱怨，对于眼下的生活，他欣慰而满足。至于他的悭吝节俭，我们可能会不屑一顾，但老人热爱生活、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值得儿孙们品味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