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天元(四川南充)
父亲的来电一瞬间点燃了我的愤怒——明显的道德绑架。他说:“你上点儿心,这是关系着咱祖祖辈辈几百年的大事!”
我有些发懵。一时没注意回复的措辞和语气。我说:“有啥大不了的事,你急成那样!”父亲一听更上火:“啥子不是大事?你必须抽空回来!”
因为担心感染新冠病毒,我已经独自在酒店住了三天。那天,担心的事终于“尘埃落定”。我发烧了,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声音沙哑,在床上辗转反侧。父亲竟没听出我前后的反差,还让我回家。
老家那个房子,似乎是卡在父亲喉咙里的鱼刺。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刺就往肉里扎深一些。父亲告诉我拆房子的人后天就来了。
这么快就拆?父亲说:“不是,先丈量面积。这个关键得不得了,他们如果少量了,这房子就值不了几个钱!”
房子拆迁的事,父亲不止一次打电话给我。一开始,他听说高速公路要从家门口穿过,还挺兴奋,一个劲儿表达他的不可思议——我们这旮旯都会有高速?后来听说老家房子在红线内,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房子是根,自然万般不愿搬离。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后,又担忧赔偿起来。“别人家的砖墙房子值钱,我这个土墙房子也不能被欺负。他们乱来,我就和他们闹!”
我震惊父亲的说法。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他,见人还未开口先红脸。这样的豪言壮语,自然是他在想象中表达出的愤怒。这愤怒是他的“武器”,只有愤怒,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人。
我知道父亲想“利用”我,在他眼里,我才是他手中足够强大的“武器”。
父亲一般是不会把他最后的底牌打出来的。一方面,他没有使用我这个“武器”的方法。我反而会劝慰他。拆迁工作必须支持,你儿子作为党员干部,家里人更要带头服从,人不能贪。父亲常常没等我说完,就暴跳如雷:“我哪是贪?该得的一分不能少!”
想起当年自己在乡镇工作,为搞基础设施建设,遇到不少困难。显而易见的好事,干起来却极为艰难。后来反思,一切都是因为利益和立场。
静下心来,觉得还是不该向父亲那样说话。他不找他儿子找谁呢?他几乎从不找我办什么事,最多每周打个电话,感冒的时候总有点矫情,想让我回家。但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人欺负他,这时就需要我的劝慰。当然,很多他认为受欺负的事,我自然有不同的解读,我戏谑他:“没占便宜就是吃亏啊。”
隔了十来分钟,我给父亲打电话,和颜悦色:“老爸,我给镇上领导打电话了,他们一视同仁,会处理好。”
老爸“嗯”的语气透着不爽,听我这么一讲,马上放松下来,“真打了?怎么说的?”
我说:“测量有原则和方法,他们知道怎么办。”
父亲一怔:“你能回来就回来,不回来我自己想办法。”
过了两天,一大早,父亲的电话又来了。他欲言又止:“他们说要给几包烟和一些辛苦费,丈量时就可以多一些!”
我问:“想买几包什么烟?”
父亲说:“中华,一条。”
我一愣,“那给多少钱?”
父亲说:“一个人两百。”
我给父亲算账:“这下一千不就出去了吗?”
父亲说:“管他呢,不能吃亏!”
我不敢相信父亲会使用这样的“武器”。我断然反对:“他们敢收吗?要知道,这样的事违背廉洁纪律!”
父亲说:“你莫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夜间,烧有些退下去的时候,我给父亲打电话,问白天丈量的事。父亲的语气有些尴尬:“我该听你的话。”没等我接话,父亲又说:“他们量的面积,和房产证上的差不多。我亲自量了一遍,也是一样的。”
我“哦”了一声。原来,父亲起了一个大早,跟着测量队到各家各户拉皮尺,但父亲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他们态度好得很,就是把人当猴子玩。房子面积都量得紧紧地,然后把那个雨棚,加了三个平方米。”
我笑了,跟父亲说:“没有给房子多量面积,要不我帮你把东西要回来?”
父亲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这个千万莫!”
我听见母亲在一旁大声说:“没有送,没有送!”
我久久没有放下手机,我担心父亲使用最后一个“武器”——和母亲在那头又悄悄干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