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

连日酷暑，天气预报整天嚷嚷着“暴雨预警”，结果断续的降雨反倒酿成了桑拿天，出不去门，只好闷在家里整理堆放失序的书架。一直觉得自己读书太杂，满足于自娱自乐，所以述而不作，一事无成。这几天整理图书才发现，前些年我购书读书还是有所侧重，比方说把台湾作家李敖和香港作家董桥出版的书几乎网罗殆尽，书架上李敖和董桥的图书横躺竖立，挤眉弄目，蔚为大观。像李敖的《蒋介石研究》《李敖回忆录》《李敖大全集》《李敖的情话》《李敖千秋评论丛书》《李敖快意恩仇录》《北京法源寺》《上山·上山·爱》《虚拟的十七岁》《李敖有话说》……董桥的《这一代的事》《没有童谣的年代》《从前》《白描》《旧时月色》《故事》《青玉案》《董桥七十》《清白家风》《橄榄香》《英华沉浮录》《记忆的脚注》……真的是琳琅满目。想想看，近年董桥的作品都以精装小开本印刷，贵着呢！

李敖由历史学家转身文学写作，号称是中国白话文写作500年来第一人；董桥则熟识西方文坛掌故，以文字细腻擅长，做过《明报月刊》和《读者文摘》的总编辑。品味两人的文体风格，李敖文笔豪放，大江大河，直抒胸臆；董桥文风婉约，像苏州园林，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两位文坛名士都写过时评专栏，但文风迥然不同。李敖直白，董桥内敛；李敖一语中的，董桥绵里藏针。我前些年从事时评写作，没少从两位前辈身上汲取营养。

自以为读书尚有眼光，一本书写得咋样，文笔如何，翻几页就一目了然。文如其人，在李敖和董桥身上恰如其分。李敖被关了十年，出狱后全线反击，近乎疯狂地著书撰文“扒蒋介石的皮”“扒蒋经国的皮”。但李敖的性格属于标准的“快意恩仇”型，当蒋介石的孙子章孝严患病陷入窘境时，李敖却拍卖字画资助仇敌之孙，只因为章孝严当初对李敖有知遇之恩。

2005年，李敖在大陆进行了三场精彩演讲，引起强烈反响。“李大师”自己生动地将之总结为：北京大学的演讲是“金刚怒目”，清华大学的演讲是“菩萨低眉”，复旦大学的演讲是“尼姑思凡”。接着，69岁的李敖在香港凤凰卫视开讲《李敖有话说》，对人生、对学问、对时事全方位亮明观点，一口气讲了735期！想了解李敖，又不想看书，那就看《李敖有话说》吧。

再说说董桥。在当今中国文坛，用字之讲究，文风之婉约，意境之幽远，无人在董桥之上。董桥有许多文字偏好。他说：“我不喜欢‘故’，我喜欢‘因此’‘于是’；我不喜欢‘神圣’，我喜欢‘高尚’‘圣洁’；我不喜欢‘由于’，我喜欢‘因为’‘为了’。文字真是讲品味的：有的文章通顺而俗气；有的文章青涩而典雅。我宁取后者。”迷恋文字到了这种地步，不由董桥的文章不好。

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有的作家文章写得好看，有的作家文章读起来平淡？读董桥让我有所领悟。写文章不要太拘泥于写实。所谓文学创作就是要把身边那些习惯成自然的事情陌生化。英国外交家兼作家Harold Nicolson 在《念人忆事》一书谈及他与当时知识界精英的交往中坦承，写作时他用的是半小说的技巧，有时候把真人摆进虚构的情景中，有时候把虚构的人摆在真实的情景里，这样一来，文章自然引人入胜。

最后，讲个李敖的故事吧。1980年5月6日，45岁的李敖与27岁的电影明星胡茵梦结婚。这桩婚姻称得上是郎才女貌，成为当时媒体的热点。两人新婚的头天晚上，新郎李敖的岳父、“立法委员”胡赓年找女婿谈话。胡赓年早年曾做过辽宁旅顺市长，是老资格的“立法委员”。本来胡赓年对女儿嫁给李敖持反对态度，但耐不住女儿坚持，只好勉强同意。翁婿两人这场谈话从彼此心存戒备到后来越谈越投机，胡赓年谈及自己31年的“立法委员”生涯，得意地对李敖说：“31年来，我在‘立法院’没有说过一句话！”若换作别人，大不了借机奉承岳父几句，这场谈话即告圆满结束。偏偏对面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敖，他当即对岳父说：“‘立法委员’就是要‘为民喉舌’，东北同乡选您出来，您不替他们讲话，且一连31年都不讲话，这不对吧？一个警察如果31年不抓小偷，他是好警察吗？这种警察能以不抓小偷而自豪吗？”一席话说得胡赓年满脸通红，尴尬无比。好在有胡茵梦在旁边打圆场，谈话勉强继续进行。胡赓年得知李敖当时以写作为生，于是谆谆教导李敖应该有一份正当的职业。心气极高的李敖毫不客气地对岳父说：“我的职业选择本来也是做‘立法委员’，可是你们一做就是31年，哪里轮到我来做呢！”呵呵，这新女婿厉害吧！

果不其然，李敖与胡茵梦的“明星婚姻”刚过一百天即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