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琴（重庆綦江）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一直很抠门。

小时候，每年妈妈背着我、牵着两个哥哥走很远的路到外公外婆家，给那边的亲戚拜年，每家送一斤白糖、一斤瓶装或散装酒。返回时我和两个哥哥总会收到高于礼物价值的钱。钱当然是悉数上交给妈妈。我们兄妹一致认为，妈妈本来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回馈而去拜年。

爸爸是一名石匠，常年在外挣一点力气钱。我们都小，家中缺劳力，请人干活时，经常听人议论说妈妈准备的伙食比别人家差，素多荤少。我们几个孩子听了都觉得羞愧，和旁人一起怨妈妈太抠。

大哥读高中时，妈妈竟然让他背着红薯去上学，把红薯当主粮。

家中最小的我到县城读书，妈妈给我准备了一床半新不旧的棉絮作垫被，现缝了一床被子作为盖被，还说那就是给我的嫁妆了。一床盖被一床垫被，夏天倒也罢了，到了冬天，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双脚到了天亮都是凉的。后来我的同桌，也是我的班长，从家中“偷”了一床被子给我，之后的冬天我才感受到了温暖。

不仅对子女、对帮工抠门，妈妈对自己更抠门。一双鞋子坏了补，补了又坏，依然舍不得扔，总是说干农活的时候还可以穿。衣服裤子更是补丁打补丁，和乞丐装相差无几。虽然那个年代每家都穷，但妈妈的穿着总是比多数人更差。因为妈妈的缘故，我一直羞于带同学回家。

工作后，爸妈跟着我们一起入城居住。她和爸爸住城东，我们住城西。

妈妈已年过古稀，抠门的老人家最近居然变大方了。

侄女结婚，我问妈妈，你送点啥礼物不？

妈妈惊讶地说，怎么不送？就一个孙女（其余都是孙子），我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你准备的啥？我好奇地问。

新买的羊绒被，还有八件套，还要给钱。妈妈得意地显摆。

大嫂六十岁生日，在馆子请了家人朋友，几桌人热热闹闹地庆祝。我问妈妈，你们送礼不？

当然要送，就一个大儿媳（我暗笑，莫非哪家有两个大儿媳），我得当亲女儿待，满六十就送六张大团结，祝她以后的日子六六大顺。妈妈狡黠地回答。

我表扬妈妈越活越大方，越活越通透。

妈妈不乐意了，几乎忿忿地说，啥叫越活越大方？我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以前人家说我抠门，还不是因为那时太穷，缺衣少食，处处都要计划着过，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用。要不是这样计划着，能把日子过到现在？能供你们四个读书，吃上公家饭？有钱我又不是不懂安排，我知道怎么为人。

前几天大嫂打电话，说周末在某某餐馆聚餐。妈妈惊喜地说，你看，你大哥离开近十年了（大哥数年前病逝），你大嫂还是把我们当爹娘对待。

天气转热，侄女提前给妈妈买了一件纯棉的衣服作为妈妈节礼物。妈妈逢人便大肆宣扬：我现在都能享孙女的福了！

抠门转大方的妈妈用七十多年岁月沉淀下来的人生智慧不厌其烦地点拨我：家和万事兴，一家人重要的是和和睦睦，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