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内蒙古呼和浩特）

与一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偶然聊到近况，竟得知他三年前就离婚了！而离婚的原因，只是为了避开买房限购，能从银行获得更多额度的贷款。

我大吃一惊，因为在我眼中，他向来是鲁迅一样的正直人士，眼里容不下任何人性丑陋，怎么一扭头，为了买房，竟然跟很多俗人一样，做出与妻子离婚的决定？而且，一晃三年过去，夫妻俩谁也没有提出复婚。做妻子的，因为价值近四百万的房子已在自己名下，大约觉得老去的男人无关紧要，复不复婚，这辈子有房有子有稳定工作，都挺好的。做丈夫的，大约也觉得女人老了，忠心耿耿地跟了他大半辈子，年轻时自己心猿意马她都从未离开，而今老了，更不会有什么想法，所以也懒得去领那一纸证书。

于是，两人便这样在一个屋檐下，以离婚的状态一起生活了三年。如果没有意外，此后余生，他们也应该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这听起来颇有趣，钻了国家购房政策的空子，却并未因为一纸离婚证书而各自生活。

去领离婚证那天，朋友特别叮嘱妻子，要尽量做出悲伤的表情来，可当他们看到排在前面的一对年轻夫妇手牵手进去，又手牵手说笑着出来，便知道假离婚买房，已经不是多大的罪恶，也便放下心来，轻松办理了离婚。

在人对房子的欲望面前，神圣的婚姻，有时好像是一个轻松的玩笑。

又想起最近无意中看到过的一个人的墓碑，上面除了姓名、生卒年月、刊发作品，还特别注明了“某某学院院长、某届某文学奖评委”。看完感叹，若此人在世，这样的简历也无不妥。但人已去世，为何还眷恋这些人间的虚名？

想了想，如果我去世了，最好连墓碑也不要，就让家人将我的骨灰撒在森林边缘的一棵树下。如果他们有暇，就来看看，为这棵树浇一桶水，施一些肥，或者坐在树下看一会儿天空，听听花草的私语。如果他们忙碌，把我放在心里就好了，且让我的魂魄在大地上自由地流浪吧。生前就不喜热闹，死后更要远离喧哗。除了英雄豪杰或历史人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离开尘世之后，都将被这个世界很快忘记，只有真正爱我们的亲人，才会将祛除了社会身份的我们放在心里，永远思念。如果一定要立墓碑，我希望上面只写一句话：这是一个写作者，她曾记录过这个世界。

夜已经深了，这关于生与死的人生思考，让我许久都无法入睡。窗外正有雨，滴滴答答地下着。雨打湿了大地、花草、树木、昆虫，还有无边无际的夜幕。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晚，或许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能睡去，并被无休无止的世俗欲望折磨。那些不死的欲望，像一只只虱子，在棉被下慢慢爬着，搅扰着我们的睡眠，让我们有那么一刻，觉得这漫无边际的湿漉漉的人生中的一切，糟糕透了。

如果人生可以逃走，如果通往死亡的道路上有无数的洞穴让我们暂时躲避，舔舐受伤的身体，就像被猛兽追捕的猎物，在惊吓中逃进漆黑的洞穴，在恐惧中等待猛兽消失，或许，一切都不会如此难过。而死亡，这人生的终点，看上去也并不会那么痛苦。

但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不过是戴着面具苟活于世，承受着欲望的折磨，甚至为此忍受着羞辱，将最宝贵的东西打碎，任由尊严丧失，却忘了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所有得到或得不到的欲望最终都将化为泡沫，离我们而去。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死亡。死亡让一切都归于沉寂，让一切都瞬间消失，让贫贱和高贵的人，归于平等，化为虚空。

只有祛除功利的爱与生命，成为我们在这个世间存在的意义，成为那照亮漆黑大地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