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贵（江苏仪征）

说到底，我对春天的向往聚焦在荠菜上。那树树繁花，枝枝嫩叶，我也爱的，只是最念着盼着的是这不起眼的护生草。

二十岁之前，我生活的里下河平原，田间地头，一到春二月，荠菜不稀奇，只有隔壁二奶奶喜欢应季采些荠菜回来，炒了吃。野生的，物资匮乏的年代，搁的盐油少，我的胃不买纯天然的账，一吃就吐酸水，害得我多年不近荠菜。

又识荠菜是在朋友工厂的内部食堂。请我做事，任务急，一不留神就到了饭点。要去饭店，我不肯，就到了食堂。好家伙，几大盘炒菜之后，来了一道青碧碧的蔬菜，夹杂着不知是何物的白条条，养眼又有气场，瞬间成为餐桌上的中心。厨师老魏说：“王老师，这个菜您尝尝，肯定喜欢。”是吗？我将信将疑地夹了一筷子，鲜、脆，有药香。嚼两下，温润定心，好吃。当老魏告诉我这是荠菜时，我压根儿不信。印象里的荠菜，颜色深一些，筋骨老一些，糙一些，吃到嘴里干涩干涩的。

是我误解了。人有年龄，菜有节令，时蔬就是这个意思。荠菜在最好的季节采摘来，也是青翠欲滴嫩呵呵的。白条条是咸肉，肥的，现在人怕三高，多不吃，其实是没有找到最佳搭档。肥腻的咸肉切成一指宽、寸把长，油锅煎炸，出油，佐以荠菜，大火爆炒，掂三两下，出锅，就是这样华丽丽的美味。素颜荠菜不动声色就收服了老肥肉。

自此爱上荠菜。春天来临，下晚班会拐到城郊的农贸市场门口。那个点，提篮小贩可以在外面卖菜。蹲在那挑挑拣拣，和卖菜人拉呱两句，是我喜欢的烟火味道。眼睛寻觅那些卖菜人自己挑的荠菜，遇见，买一些回去，荠菜炒鸡蛋、凉拌荠菜、荠菜豆腐汤、荠菜摊饼……怎么吃都可以。野生荠菜采集天地灵气，吸取日月精华，品尝的是自然精髓。每一次吃，都是和大自然亲密接触。

我喜欢吃饺子。有时候忙起来没时间包，就在熟悉的手工水饺店定。荠菜上市的时候，总要专门定一些荠菜馅饺子存放冰箱。家人不回家吃饭，就为自己煮上一碗，不蘸任何佐料，细致品尝，是我宁静又安稳的幸福时光。包水饺的大妈总是提醒我，还有多少多少天，荠菜就老了，吃不上了。唯有易逝，倍加珍惜。若无冷藏，一年内能吃上荠菜饺子的时间不多于两个礼拜。

对荠菜的念念不忘，还缘于一次乡村偶遇。在靠近扬州的陈集镇，我尝到了至今惦记的荠菜驴打滚：拳头大，外层裹着的不知是不是糯米粉，极薄，油炸至金黄，咬一嘴，空脆，怀疑是不是一个气泡，里面包的全是荠菜，细碎，看不到任何配料，鲜美无比。那一刻，我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只晓得叫荠菜驴打滚，做法、用料，店家保密，家传手艺，概不泄露。一盘六只，我一人干掉四只。

平常日子，想起那几只金玉其外碧玉其中的荠菜驴打滚，我就想笑。还别说，荠菜这村姑，打扮起来，绝对大牌。春已浓郁，我得再走一趟陈集，不吃一次荠菜驴打滚，怎能证明我经历了这个春天。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作画题诗：“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我这个老乡，懂吃，算一枚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