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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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2021年12月21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冬 夜

 

◎梁永刚(河南平顶山)

冬天天短,黄昏和夜晚的边界模糊,天说黑就黑了。趁着夜晚的帷幕还没有完全拉上,天地间尚存一丝亮光,农人们早早生火做饭,赶猪进圈,呼鸡唤鸭。

旧时乡间的鸡鸭都是散养,天一亮打开栅栏门,憋屈了一夜的鸡鸭走出院子,复归田野觅食。一直到掌灯时分,主人才站在门外高一腔低一声呼唤它们,听到熟稔的唤声,散落在外的鸡鸭渐次回到家中。乡间常将愚钝木讷之人喻为“晕鸡子头”,足见鸡鸭的蠢笨在动物中是出了名的。况且,鸡们都是夜盲症患者,一到晚上眼睛就成了摆设,连眼皮底下的路都看不清。幼时我在乡间生活,一到天黑之时,总有三两只晕鸡在外面找不到家,祖母常常吩咐我去野地里找寻。门前不远是一大片庄稼地,星星点点散布着土包似的坟茔,那些迷路的鸡估计是被墨染一般的黑夜吓傻了,晕头转向,左冲右突,在庄稼棵里扑腾腾乱窜,凄厉的叫声在寂寥的野地里越发显得无助、悲凉。不过,鸡叫声为我循声定位提供了重要的讯息,减少了找寻的难度。常常是,当我从遍布坟茔的田野里提溜着落单的鸡们到家时,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心里怦怦直跳,惊出一身冷汗,许久都无法缓过神来。

冬日的黑夜像一道分界线,将农人们的生活起居阻挡在了斗室之中,围炉夜话成为冬闲时节的主打节目。天寒地冻,暮色沉沉,庄稼人关上柴门,躲进屋内,围着火塘聊天说话,排遣着寂寥和慵懒的漫长时光。孩童们喜欢热闹,天生爱动,却也忍痛取消了室外活动,钻进被窝蜷缩着身子,听老辈人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小时候,我的泼皮胆大在村上是出了名的,不过,我却对冬夜心生恐惧。那年头的晚饭都是稀汤寡水,喝得多了晚上起夜的次数就多。遇到半夜尿急,我总是尽量憋着,以减少出门的机会,直到忍不住了才摸黑下床。从屋里到院里的距离并不远,我摸索着拔掉门闩,在扑面而来的凉气中推门而出。睁眼一看,偌大的院子好似浸泡在黏稠的墨缸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辨不清方位,那些白日里鸣叫的鸡狗都沉沉睡去,一脚跨到院里,好似走进阴冷的坟茔之地。我突然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就在这一瞬间,潜藏在体内的一种叫作恐惧的东西死灰复燃,犹如沉睡一冬的毒蛇在惊蛰那天苏醒过来,好似整个院落的旮旮旯旯里都隐匿着青面獠牙的恶鬼,伸着舌头瞪着绿眼睛面目狰狞地躲在暗处,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撕碎。此时若是再起一阵风,哪怕只是微风,那景象就更吓人了,风吹着墙头的衰草,发出幽幽的带着哨音的哀鸣,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听得我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通常是一泡尿还没撒完,就闭着眼转身往屋里跑。一阵慌乱之后,我复归暖和的被窝中,连冻带吓,牙齿嗒嗒响,浑身嗒嗒抖。被惊醒的祖母,给我掖了掖被子说,刚啊,撒泡尿都把你吓掉了魂,天黑有啥怕的,你只当是老天爷合上眼睡着了。

祖母话虽这么说,但是在我看来只是她老人家哄我抚慰我而已,丝毫没有减弱我对神秘黑夜的恐惧。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一直伴随着我长大成人,以至于从平顶山师范学校毕业后回乡教书的那些年,一个个冬日黑夜笼罩在我心间的阴影始终是如影随形。20多年前,我所任教的那所乡村小学,距离我家大约有八里路,中间隔着三个村庄,几道坡。按说,那一段不算漫长的土路,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从小跟着祖父祖母赶集走过不知多少遍,连沿途有几个坑塘、几个麦秸垛我都能说上来。若是放在白天,骑着自行车每走不远就会碰上打招呼的熟人,三说两不说就到家了。

冬天的夜晚,特别是遇上月黑头,路就不那么好走了。往往是从学校里忙完走出校门,夜已经很深了,周围的村庄已经沉沉睡去,没有一户人家的灯盏是亮的,一切生灵都遁入梦中。我总是先推着自行车走上一段路,我需要有一个适应这无边黑暗的过程,以辨别前行的方向和家的具体方位,这也是我骑自行车走夜路摸索出来的经验之一。凛冽的风掠过耳畔,我推着自行车缓缓地行走在比深夜更深处,脚下的这条土路静到了极致,静得旷野之中似乎只有我和手中推着的这辆自行车。一开始,走在这样的黑夜里,恐惧还没有完全袭来,只是感到有一种明显的沉降感,这感觉是白日里从来没有过的,每往前走一步,好像脚下的土路和黑夜就下沉一下,沉着沉着整个身子都陷入了无底的黑洞之中。我索性在黑暗中骑上了自行车,这是抗拒沉降感的唯一办法。在黑暗中能把自行车骑得不歪不斜,得益于我对这条路的熟稔,但这正是这种熟稔,让我对黑夜的恐惧感愈演愈烈。蹬着自行车明显感到费劲了,我知道该上一个陡坡了。白天路过这里我嫌费劲,干脆下来推车上坡,但是深夜里打死我也不会下车的。这个陡坡的一侧是附近一个村庄的乱坟岗,打小我听到的鬼故事里都不少都能和这里扯上联系。我咬紧牙关,屁股离开车座呼哧呼哧一阵狂蹬,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再往前走,接连穿过两个村庄,就到了那段冬夜我最不愿意走的路段。那是两个村庄之间唯一的一条羊肠小道,中间要越过三个土沟,蜿蜒于空旷的庄稼地深处。一个人夜晚骑车行走在荒郊野外的这条小道上,常让我毛骨悚然、惊惧万分,感到格外漫长和难挨,所有壮胆的法子都用遍了但仍未走到路之尽头,索性停下车对着无边黑暗的庄稼地喊上几嗓子、大吼几声,吼喊之后,心中的胆怯和紧张便消逝大半,再次骑上车,眨眼工夫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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