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民（河南鲁山）

倭瓜，也就是南瓜。家乡的人称南瓜的少，多是叫倭瓜的，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更亲切。

倭瓜，是雌雄同株的。要是不仔细看，雄花和雌花不容易分辨，都是金黄金黄的喇叭状。但稍留点心，就看出不同来了。雄花长得要瘦小一些，花心里生着一个长长的花柱，且带满了黄的花粉，而雌花要富态一点，花下坐着一个小小的瓜胎儿，花心里则有四瓣的蕊。这分开瓣的蕊，不为别的，就盼着雄花里的花柱把它的花粉送过来，这样爱着了，亲着了，融为一体了，那瓜胎儿才能成，不然就枯萎了。想想这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都是神奇的，都是有其灵性的。

倭瓜花盛开的时间是在夏末秋初，好像以前开的都不算数似的，要说也是，那零星的几朵花，又不结果，真可以忽略不计。三伏里头夹一秋，天还是伏天，却立秋了。立罢秋，冷飕飕，天就是两头凉中间热，倭瓜就喜欢这样的日子，就使劲开花，也使劲结果了。

我是特别喜欢这个时候的花和果的。花好看，果更好吃。小的时候，花一开，就把我吸引住了。除了上学和做活儿，就爱去看着它们，也爱向爹娘报喜：“爹、娘，倭瓜花开了，也坐了好多胎儿。”爹笑着说：“你天天去看哩。爹也该抽空去看看了。”娘也笑着说：“是不是急着吃倭瓜了？中。倭瓜长得快，过几天，娘就给你们做。”

我听了，咂巴着嘴，口水要流出来了。

倭瓜，不像萝卜白菜番茄大蒜有专门的菜园子，还要深耕细耙，施肥打药，它就种在坡地的边沿上，春天里丢下种子，就等着秋天收了。

我跟爹站在倭瓜前，爹说：“你瞅瞅，咱这倭瓜长哩，它从来不挑肥拣瘦，种哪儿，哪儿长。”

倭瓜秧拖了半架坡，青绿色的叶子托出了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一片花，金黄金黄的一片花。

我说：“爹，您看多好看啊！得劲透了。”

爹说：“好看是好看，可秧子太旺了，花太盛了也不中。”

爹说着就走进去，把那些乱窜的倭瓜头掐断了，甚至把那些一条藤蔓上坐了两三个的瓜胎儿去掉两个，单留一个下来。

我惊呼道：“爹，您别掐，您别去。”

爹扭过头，看着我，又转过头指着倭瓜说：“娃儿，你瞅，秧子太旺了，不打头，劲儿都跑到秧子上去了，就不结瓜。你瞅，这秧儿上的瓜都坏了，不是白开花、白坐胎儿了？想叫瓜不开谎花，结好果，都得用心好好收拾收拾。人做啥事都得用心才中。不用心，就会跟倭瓜一样开谎花。”

爹摸着我的头说：“咱不能辜负了倭瓜的好。爹多来收拾收拾，保准咱家的倭瓜吃不完，你放心吧！”爹说着又俯下身去。

果然，没过多少天，我们家的倭瓜就能吃了。这能吃的倭瓜有菜瓜，也有面瓜。倭瓜若按口感来分，大抵只有“菜瓜”和“面瓜”了。菜瓜，是只能当菜吃的，蒸煮都不中。而面瓜可以炒菜，但一炒就酥了，所以很少有人这样做，它最好就是放进玉米糁里或清水里煮了，然后搅一些好面水进去。饭中了，倭瓜面甜，汤也面甜，连小妮儿们喝一碗都不中，都要回个碗。当然，面瓜也可以上笼蒸着吃，不消十分钟就熟了。还没揭锅，味就出来了，直勾了人的魂儿去。待刚吃到嘴里，就得劲到全身心去。那味与煮的真的不同，面是浓面，甜是浓甜，还有浓香。这应该是蒸的原因，那倭瓜的味都还在倭瓜里，没有跑一点到汤水里。

无论是菜瓜，还是面瓜，娘做起来都得心应手。菜瓜最简便的就是炒菜。娘先把瓜洗干净了，剖开，挖去瓜瓤。娘一手摁瓜，一手拿刀，刀进手退，只听见噌噌响，娘不用看瓜，也不用盯刀，待刀停了，那厚薄均匀的瓜片就切成了。然后，切蒜瓣，切秦椒，置花椒。一切准备好了，就烧锅，放大油，油热，放秦椒、蒜瓣、花椒，待放瓜片时，香气早打了鼻儿了。

菜瓜最好吃的还要数“倭瓜托儿”。倭瓜托儿，是炕的，要麻烦一点，也要多费油。我们自然是吃嘴的，不晓得爹娘操持一家的辛苦。我们会囔嘟着娘：“娘，炕倭瓜托儿吃吧？”娘笑了说：“中。那还不容易？”爹也说：“叫你娘多给你们炕些，叫你们吃够。”我们说：“吃不够。”

爹娘就都笑了，一个声说：“吃不够，就炕。”

炕倭瓜托儿，不能把倭瓜切成片，要切成丝，越细越好。倭瓜丝切好了，放进面盆里，掺进适量的水，搲一些好面，再放一些葱花和盐，搅和在一起，不稀不稠的，倭瓜丝里有了面，面里也有了倭瓜丝。爹把油锅正好烧热了，娘一筷子下去就是一个倭瓜托儿，一粘锅，刺啦啦响。锅里贴满了，娘用炝锅刀轻轻一按一挑，圆圆的倭瓜托儿就翻了个儿。不一会儿，那皮焦里嫩的倭瓜托儿就中了，咬一口，软香。爹娘炕着，我们吃着，往往连饭也不吃了。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家，小麦和玉米等主粮都不宽裕，多在地边处种一些瓜菜，不占地，却有不少收获，也让人不饿肚子。因此，就有“瓜菜半年粮”之说。倭瓜就是大家种得最多的。它一直结果到秋深了，早晨有了薄霜，藤蔓上还有青色或黄色的瓜。

如今，爹去世已经40年了，娘80岁了，也痴呆了许多。我种倭瓜和吃倭瓜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往的事，就会想起爹娘的话，泪就会流下来，想忍都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