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民（河南鲁山）

“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白菜。”这是家乡的农谚。乡亲们就是在三伏天把萝卜白菜种下的。

村里家家户户都留有一块菜地，菜地都是好地，不是赖地。好地土厚，没有石头；赖地，土薄，石头多。菜地的大小，因各家人口的多少而不同。人多的，自然大些；人少的，就小一点。

菜地，不上化肥，是农家肥喂出来的。乡亲们说，上化肥的菜没味，不好吃。所以，那些牛粪鸡粪羊粪猪粪在村里是宝贝，没有人嫌脏，多少都要上到地里去。

入了伏，平整的菜地里都是人，萝卜是先种的，它的种子比白菜结实，个头儿也大许多。地打好垄，浇好水，下种，封土，两三天就出来了。

三伏里头加一秋。立罢秋，冷飕飕，早晚已凉爽了不少，白菜就可以种了。种白菜比种萝卜要细发不少，它小小的珠子般的种子叫人心疼，水不能浇太多，封的土也不能有坷垃，最好是把家里的草木灰挑来，撒在上面，那样才出得更齐整。白菜比萝卜怕虫，而三伏里头种的白菜，就很少生虫子，不用打药。

耧铃响，萝卜长。伏天里种下的萝卜白菜熬过了热，待寒露节气一到，该种麦了，天气愈发得凉快了，它们就开始薅着长，几乎一天一个样。这时候，乡亲们去得最多的就是菜地，男人去看了，就回来说：“咱家的萝卜又长高了，白菜都包心儿了。”就惹得女人也去看，也说：“真是哩。都快能吃了。”说了，俩人就互相瞅着，眯着眼笑。

萝卜收得早不中，看着个儿长成了，吃着也不好吃，涩口，水分少，只有过了霜降以后，才好吃，一咬一嘴水，一咬一嘴甜，那脆甜脆甜的味儿直浸到人的心里。而白菜比萝卜耐冻耐寒，一直可以长到立冬，就长得瓷实哩很，那白菜的水分就全收在白菜心儿中，吃起来就有了软香柔滑的味。

每一家都有萝卜窖和白菜窖，把收获的萝卜白菜存起来，不让它们冻着，是乡亲们入冬前最关紧的活儿。萝卜窖是挖在门前阴凉的坡里，不用太深，能藏住萝卜即可，多为长方形，萝卜一层层摆在里面，上面盖上玉米秆之类的秸秆，最后封上土就中了。而白菜窖，其实是个棚，类似茅草庵样的，四周扎篱笆，用秸秆围严，上面用草盖，用草帘子做门，就成了白菜的家。当然，有多余的房子，直接把白菜放进去也中，但不能捂得太严，得叫白菜透气。

记得小时候，俺爹把自家的菜窖弄好了，还要帮俺大和石头叔家的忙，回来时，就一头汗。

俺娘说：“他们都弄好了？”

“弄好了。中了。”爹边说边接过娘递来的毛巾，满脸的笑。

“他爹，您歇一会儿，把萝卜白菜给二嫂家挑一挑去。二哥老了，娃儿们小，二嫂多作难。”

“孩儿他娘，中。俺记着哩。”爹说着就拿起了挑子。

相对于白菜来说，萝卜是硬菜，一冬天吃的回数也多一点。记得娘不仅给我们炒萝卜菜吃，而且还用萝卜做出好几道美食来。比如萝卜丸子汤，把萝卜切成丝，用玉米面、白面拌水和盐搅和了，水滚了，团成小团丢进去，丸子熟了，就软香，汤水就清甜。当然，最好吃的还是萝卜馅儿的扁食，娘切萝卜、炸萝卜、搦萝卜，然后煎几个鸡蛋，或者割二斤肉，盘成扁食馅儿。娘边擀扁食皮儿边包，爹和我们也会掺和进去，要包几个。

爹说：“孩儿他娘，你包的扁食比啥都好吃。”我们也说：“娘包的扁食最好吃。”

一冬天，娘还要给我们熬几次萝卜汤喝，那白色的汤水，喝起来浓甜，口感并不好，娘却让我们每人都要喝一碗。那样，我们就不会感冒咳嗽，都是健健康康的。

白菜的水分比萝卜还要大，炒一两棵白菜都是小半锅水，那可舍不得倒，抓一把粉条进去就中了。那时候，家家都是红薯多，就会做成红薯粉，然后下粉条。红薯不缺，粉条也不缺。

除此之外，白菜还可以炖豆腐，那炖出来的豆腐有白菜的鲜，有豆子的香，不碎不散，吃了一块，还要再吃一块……我最喜欢的就是娘叫我拿着豆子去换豆腐，不用说，娘是要炒白菜豆腐了。

爹去世的那年冬天，我们得到了俺大和石头叔还有中叔等乡亲送来的萝卜白菜，我们的萝卜窖和白菜窖就又丰富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我们大了，菜地里的萝卜白菜也长得好。中叔他们笑着说：“种哩不赖，中。”

我们说：“不中，比着叔们还差得远哩。”

萝卜白菜，我们和乡亲们一样，年年种着，收着，吃着，日子平淡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