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河南平顶山）

老李的蹲守功夫，在圈儿内，是出了名的。

圈儿是摄影圈儿。老李迷摄影，迷到了神经质，工资都玩了摄影。一退休，更是不着家，要么和摄友们厮混，要么独自入山；那股疯劲儿，不亚于年轻人。老婆有意见，嘟囔说：“玩这弄啥？既花钱，又吃苦；学钓鱼多好，蹲一天，轻轻松松，钓到了，咱还能改善生活。”老李只是不理，唠叨烦了，眼一瞪：“这能比吗？”老婆不复再言。

豫西鲁山县有座尧山，层峦叠嶂，神工鬼斧，徒步登一次，腿得疼上好几天。山上多松鼠，松鼠鬼精灵，稍有风吹草动，就蹿个没影，遁个没踪。抓不住，靠不近，拍不成，老李苦恼极了。后来，他问山民，得知松鼠多在早晨到路边觅食，有时还扎堆聚拢。老李心生一计，买了一兜白面蒸馍，喊我作伴，驱车百里，把车停在山路尽头，摸黑爬到山腰，把馍揉碎，撒在松鼠经常出没的山路上。若回山下宾馆休息，路程太远，我们只好夜宿石窟。天将放亮，老李提醒我别有动静。我们趴在山石后面，屏息敛气，眼盯路面。曦光透出，果然，松鼠们不知从什么地方，真的一个个跳了出来，争相觅食。老李远距调焦，拍了无数张。回家在电脑上逐一翻看，但见一只只松鼠，浑身毛茸茸的，状似家鼠，却大耳长尾，比家鼠漂亮许多；它尾巴蓬松，时翘时甩，攀爬跳跃，机敏伶俐，眼睛灵动，活泼极了，可爱极了。

老李向我介绍，他上尧山，拍星轨、拍花开，拍红叶，拍鸟雀，拍飞虫，上上下下，不下百次，一蹲守就是几天几夜。常常是，他一看季节来了，山景披新，驱车即走，夜宿山上。无功而返，毫无怨言，稍有所获，喜不自禁。有年雪天，他守在山上拍雪景，山下气温零下五六摄氏度，山上零下十几摄氏度，冰挂一尺多长。他忽发奇想，以水、雪、冰三态为构图，花了十来天工夫，以沟壑、草窝、水潭、冰挂、石窟为背景，从微观视角，拍了“卵、游、阳、合、孕、胞、胎、生”等照，起名“生命的起源”，参展全国影赛，竟意外夺得金奖。

静态景再辛苦也好拍，无非是调角调焦。最难拍的是鸟兽，传神处仅在一瞬，抓拍不住，飞了，蹿了。多少次，老李守株待兔，既要徒步跋涉，又需隐蔽伪装。今年3月，紫藤花开，老李又到山里，见两只鸟落在紫藤上，争相啄食花瓣。他赶快挪移镜头，尚未对准，晚了，鸟见人打扰，扑棱棱飞了。老李很是遗憾。联想自家住的一楼，楼前小院，紫藤葳蕤，花也正艳，老李又做文章。他先到店里，买来鸟网，把整个小院网住，又到花鸟市场，买来一对鹦鹉放入网内，自己躲在屋中偷拍。不料，鹦鹉见这架势，惊恐不已，顾不得啄花，四处乱撞，最后双双从一豁口处撞出飞走。老李连连叹息。翌日，他又买来一对，结果网口松动，又是白忙活。老李心有不甘，仔细检查，堵塞漏洞，复又买来鸟儿，嘱妻回两天娘家，独自在屋，雕塑般打坐，相机时刻对准窗外，终是捕到鹦鹉飞动啄花之一瞬。

我对摄影，是门外汉。老李告诉我，摄影娱人悦己。摄影与照相，同是“咔嚓”一声，说一码事，不是一码事。照相多静态，谁都会，一次不行两次，可摆拍，慢慢来。照相的目的，是自己留个念想，无干他人。摄影乃艺术，要的是景、是美、是一瞬、是让人分享；需捕捉，需抓拍，需蹲守，静候那一缕霞光闪现，静待那一刻璀璨迸发。别人摄影，往人堆里钻，他却往没人处躲；别人闹中取乐，他是静中寻趣。

为拍鸟，老李上过树，潜过水，攀过房顶，踩过牛屎，被狗撵过，被蛇咬过。别人拍大景，他总是拍小景。尧山脚下，有一道谷叫玫瑰谷，谷内多红腹锦鸡，老李多次去拍，不久前，他又去，不小心，竟滚下悬崖，摔断左腿骨。我闻听前往探望。病床前，看他腿上打着石膏，缠满绷带，稍稍一动，疼得龇牙，埋怨他：“你咋这么不小心。”老李疼中作笑：“还不是摄影惹的祸。那天雨过天晴，我蹲在崖畔，见俩鸟动作亲昵，似在恋爱，遂左挪右移选角度，只顾着眼前之景，冷不防一脚踏空，身子就斜着往下坠。要是坠到谷底，准会没命。侥幸我被崖畔一棵松树挡住，也算是大难不死。”

我笑说：“腿好了，还拍不拍了？”老李毫不犹豫：“那会不拍？”果然，不待百天，他拄着拐杖又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