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亮（河南平顶山）

早就听说过位于襄洛古道上的半扎寨，先前以为，随着历史变迁，这座古镇早已淹没于卷边黄卷，沦为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景点。收到董新铎兄的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半扎寨》时，我正俗事缠身，小说在书柜月余。近日闲暇，湛水微澜，一只喜鹊自西向东喊来暮色，翻开带着淡淡墨香的作品，小说浓香型的诱惑促使我随着神奇的笔墨走进半扎寨。

《半扎寨》依托的历史背景波澜壮阔，洪秀全的军师赵监这一特定人物贯穿始终，故事跌宕起伏，耐人寻味，场景对白，语言转换，彰显作者丰厚的积累，足见新铎兄非同寻常的洞察力和对人物眉宇之间差之毫厘的精妙拿捏。

首先来谈谈作者对于场景的把控。“黄昏时，山风悄然而至，原本稀疏的雪花此时密了许多，群蝶般眼前乱舞。”小说开篇，清瘦的林子、驼铃，捂紧领口的主人公，仿佛从字里行间跃然纸上。

作者介绍这座寨子时这样写道：“条石铺就的街面上零星地趴着些黝黑的驼粪，一层浅雪并未将街面罩得严实，留下斑斑黑块。担着担子游街卖油茶的商贩揣着手伸长脖子吆喝：‘油茶啦，正宗的武陟油茶，外带油条热的，这憨憨的叫卖声打破了寨子清晨的宁静。’”

条石、驼粪、油茶、油条。寥寥数语，用一幅暗黄的宣纸把半扎寨清晰地呈现给了读者。书中暗表，这是一个连接南北、贯通东西的驿站商路，在中原能够见到骆驼的一定是茶马古道或丝绸之路上的某个节点，而武陟油茶恰恰是中原名吃，绝配的油条更见证了这座古寨的地理方位，足见作者的娴熟功力。

作者侧重人物对话的同时，穿插以景物描写推动故事发展，以及人物内心或慌乱，或纠结，或无助的情感表达，比如第二章结尾处：“一只猫头鹰的啼鸣划过低空，一点点消失在山路远方，天色将晚，远山近岭一派幽暗，只一侧线一般的溪流上闪着晶莹的光。”猫头鹰诡秘的叫声，天空紧锁的眉头，让读者不禁为小说人物的未来捏一把汗。

另外，小说语言叙述张弛有度，特别是在章节之间，往往以白描的手法为读者留下遐思，或用恰到好处的景物描写，为小说的进一步推演做好铺垫。比如第八章写道：“带来水墨晨曦初现，薄雾渐消，山寨的黎明原是一天中最为静谧的时候，小北河逶迤东下，万泉河静静流淌，两河夹角处的半扎寨水汽集聚，白露密浮于灰瓦之上，轻雾前罩于树梢之间，犬睡鸡歇，人懒马倦，偶尔有早起的商家冷不丁一声叫卖，恰像一枚柿子熟落于平静的湖面，涟漪过后，依旧水面如镜。”这种对景物的描写，让小说更生活化，更真实，妥帖之余，暗自佩服新铎老兄对章节把握的缜密。

人物间的对话更是精妙绝伦，比如“人家正瞌睡时，你想给人家送枕头去”“没办法，亲戚连着筋，不管又不行”“说来也怪，这生意搭锯就有末”等等不一而足。另外，小说中方言的运用生动、形象、典型、恰到好处，读起来趣味温暖，具有强大的亲和力，一枚枚散落在各个章节人物对话中，不失为妙笔。

尽管作者对于人物对话描写非常娴熟，我更中意的却是作者对塑造人物外在的描写，比如服饰、外貌表情、眼神或者草木生灵等。小说中和赵监构成人物关系的有十六七人之多，在这里列举一二。

第八章中关于匪首张悉的描写：“忽见一人在人群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这人头戴狗皮帽子，小脸被耷拉下来的护耳掩去一半，他鼻翼旁趴着的土鳖般的黑痣给赵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人物活灵活现，既写出了出没荒山野岭杀人越货的土匪形象，又道出了其不同常人的神秘，吸引读者去文中探个究竟。

在章节里，我特别注意到一些细节，小说在很多地方都提到了那头驴，对于这头驴诙谐幽默的描写，为段落间的铺垫加分不少。特别是随着主人公命运跌宕起伏，这头与之朝夕相伴的毛驴随着赵监的离世“忽然听见破庙里传来赵监毛驴的嘶鸣声，这嘶鸣声响彻苍宇”“这声音此起彼伏，渐渐地随凄风隐去”。

最后来谈谈爱情。把一部小说注入明晰的情感是鲜活的，不可或缺的，沿着主线的脉络给主人公或者故事撑起丰满的骨肉。这部小说里女主人公秦珮和赵监因为各自经历复杂，都有从上层社会沦落民间的经历，让他们彼此惺惺相惜，进而出现男女之间的莫名好感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种感情直至结局，也只是在内心的杨树林感受彼此无奈的蝉鸣罢了。

文章写道：“赵监正不知所措，倒是秦珮开口嗔怪道：‘这么晚了还出寨子，也不事先说一声，不是守寨子的寨丁说你出寨了，不定把人急成什么样！’”再有：“秦珮轻轻地把热水袋塞进被子里，而后喃喃说道：‘你不是说，恩深几于仇吗？真想杀了你。’”还有：“临出门，瞥了一眼赵监，赵监立时觉得痒痒的似有一枚鹅毛自胸前滑过，这鹅毛像是滑过胸前，掠过腋下，奔后背去了。”人间情事，个中滋味在细品慢读之间滋生几多感慨。

掩卷品茗，小说语言精致且不落俗套，哪怕是小人物的对话也做到了自然在理。新铎兄对情节的把握已经做到如在掌中，对于脉络的进展，隐而不露，处处伏笔，章章悬疑，娓娓道来之中让读者进入场景不能自已。

闭目间，小说中的人物不时在脑海中浮现，像昨晚碰杯的友人、店里擦肩的乡音、围观热闹的相邻，让人唏嘘感慨。

这是新铎兄的第二部历史题材长篇小说，从《临沣寨》到《半扎寨》，我总能从他的作品中读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听说他的第三部小说《风穴寺》即将付梓，好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