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俊宏（河南郏县）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我正在柔和的灯光下写文章，父亲从外面摇摇晃晃地回来。他刚进屋门，一股刺鼻的酒味儿瞬间袭来。

“闺女，知道你爱吃核桃，我今儿下午特地在你顺子叔家的核桃树上摘了一些，脱了皮拿回来。给，拿去砸砸吃吧。”他一边说，一边挨着我坐在沙发上。酒精麻醉着父亲的舌头，他说起话来没有了平日的灵活度。

“爸，你又喝酒了？给你说了别喝酒，你咋又喝了呢？还喝醉了！我不吃！你快睡去吧！”一看到父亲喝醉酒的样子我就生烦。

“闺女，别写了啊，吃核桃吧，补补脑子。”说着，他便拿起桌子下放的小铁锤，一锤不照一锤地砸起了核桃。边砸边嘟囔，“你成天辛苦，恁娘俺俩都可心疼你。”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把砸好的核桃仁儿放在我的跟前。

我更不耐烦起来：“啥时候你才能记住我和妈说的话？那次教训你还没有记住吗？长点儿记性好不好？”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里在谴责自己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来和父亲说话，但为了让父亲醒悟我也坚持着。可我的心里到底是不安的，可表面上还继续愤愤不平地盯着电脑屏幕。

我不能忘记，有一次父亲喝醉酒后因为有急事，在半夜去镇上的途中被车撞倒，父亲一个跟头栽倒在路边的石子堆上。当时，父亲满头鲜血，浑身是伤。开车者却逃之夭夭，杳无音讯。而父亲在乡镇卫生院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后来，好心人相告，开车撞父亲的是邻村一个小伙子。由于月黑风高，小伙子打了个癔症，没看清路边的石子堆，更没有看见正经过石子堆的父亲。

有了真相后，亲戚们商定，要那个小伙子把医疗费全拿出来。而父亲缠满纱布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青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不能那样做，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能做出那样的事儿？我即便是再穷，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众人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但固执的父亲坚决不同意，最终住院掏了自己的腰包，但那“腰包”是向亲戚们借来的。

父亲出院后眼角边便留下了一道青色的疤。于是，这疤便成了我们痛恨父亲喝酒的罪魁祸首。全家人对父亲进行严密的看管，不许他多喝一盅。可他还总是偷偷摸摸地喝，这不，今晚又醉着回来了。

想到此，我的心里又增添了一层忧郁。每当看见父亲喝酒，我就烦恼无比，更多的是担心。

父亲见我爱理不理的样子，便扶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嘴里絮叨着：“我知道你们不让我喝酒是为我好，但你老子就喜欢这一口，改不了呀！哎，闺女，今天下午我可是专门爬上树给你摘的核桃。快吃吧！”

我连头也不扭，一声也不再吭了。

“闺女，我用心用意给你弄核桃吃，你却不理我，那我睡觉去了。”

父亲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卧室走去，我这才缓缓地回头看向他。那一刻，我才发现父亲瘦弱的身躯在灯光下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卧室门“吱扭”一声关上了。就在此时，我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泻而出。

父亲知道我从小爱吃核桃，总是想方设法给我弄新鲜的吃。如今60多岁的人了，还亲自爬上树去摘，而我，却对他不理解、抱怨，竟用冷冰冰的话来噎他……

父亲一边打着呼噜，一边梦呓：“闺女，把核桃吃了快睡吧，别熬坏了身体。你总是干啥事儿都可死劲儿，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娘俺俩老了指望谁呢……”我的泪，随着父亲的话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平时睡觉一眨眼都到了天明。而那一夜，泪水、自责和难过却煎熬着我，让我一夜无眠。

今夜的窗外又悬起了一轮明月，和去年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明净透彻。我想起了让我吃核桃却碰了钉子的父亲，眼里又升起了一层水花。这时，手机铃声猛然响起——

“闺女，今年的核桃又熟了，改明儿我把核桃放在中巴车给你捎到城里去啊，你记住去车站拿……”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幸福地笑笑，再次抬头望一望窗外，我仿佛看见了月光下蹒跚而行的父亲，他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