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腊梅（重庆）

母亲的头发长了，白了，像覆了一层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的，以前我并没有留意。我眼里的母亲，爱美，讲究，无论生活多么窘迫，劳动多么繁重，总是把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尽管七十高龄，仍然定期去理发店修剪和染发，在我心中如不老女神一样。这次被突如其来的疫情禁足在家，无法去理发店打理，头上的白发寸寸漫长，母亲的苍老逐渐现了原形。蓦然惊觉，岁月什么时候悄悄偷走了我的母亲，偷走了一个年轻挺拔、能干漂亮的女子？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让我自责与害怕。

我去超市购买了理发剪和染发剂，回到家，对着镜子给母亲剪头发。我不是理发师，也从来没有为他人理过发，第一次试剪，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把自己放心地交给我，像儿时我对她的信任一样，端坐在我面前，微眯缝着双眼，安详宁静，细话家常，白发在眼前丝丝滑落，似初下的雪，剪子轻快的咔嚓声像时钟嘀嗒敲过心间，逆流向岁月深处。我竟一时恍惚，曾几何时，镜子里的蓬头稚子紧张不安又倔强不甘，护头发跟护命似的，剪子擦过头皮咝咝生凉，肉疼一样。年轻的母亲一边安抚幼子，一边快刀斩乱麻，那是一个虱子横行的年代，长头发是它们最好的寄居所。母亲拿桃花一样好看的笑容鼓励我，就跟我每次考了好成绩，或是在我放学晚归时从烟火余味的厨房端来刚煎好的饼，或是在昏暗的灯影里细细捉针走线为我缝好裂了口子的裤子一样，那样的笑容有大海一样的包容和春风一样的明丽，及至多年以后，在我工作烦恼或是情感失落的时候，还能给予我温暖和力量，让我内心笃定，可以从容应对。现在，母亲又拿那样的笑容来鼓励一个生涩的剪刀手，我气壮极了，像操剪数十年的老师傅。剪好头发，我又拿染发剂替母亲细细梳染。渐渐地，镜子里的母亲黑发回春，眼角的鱼尾明亮幸福。

母亲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一向挑剔的她对我生涩的手艺毫无微词，笑意在皱纹里荡漾。看着镜子里焕颜的母亲，我心里踏实下来，这才是我熟悉的母亲。原来，我如此害怕母亲的白发，害怕母亲老去，害怕岁月无情，在我与母亲之间隔出距离。而我的母亲呢，是否也在害怕这满头白发覆盖下的苍老，害怕白发在母子之间制造的陌生？这次疫情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与母亲的害怕，亦让我深省，忙碌的生活节奏让我忽略了亲人，蓦然驻足 ，才发现时光匆匆，亲人不待，母亲向背离我的方向渐行渐远，那如花的笑靥在我生命的镜子里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