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虹（福建省泉州）

母亲节这天上午，李玲来到公交站台，戴上老花镜，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站牌上的车次路线表，心里纠结着，要去哪里，该坐哪路车。

车子一拨一拨地停靠又出发，李玲还在原地看。刚才急匆匆出逃似的离开家，现在反倒不急。她对自己说，得想好了再上，不能让人看笑话。

是的，不能让人看笑话。李玲自尊心强，一辈子学习、工作、培养孩子，样样努力，就怕落人后，被人笑话。这种紧绷的神经，到退休后才完全放松。退休后的李玲，安排一日三餐，帮忙带小孙子，让儿子儿媳不用像自己以前那样奔忙劳累，她感到很满足。可是最近遇到的一些事，又把她那根已经松弛的神经勒紧起来。

一辆307路车停在身边，李玲条件反射似的跟在别人身后上了车。

前面的人有的往票箱里扔进硬币，有的拿卡刷一下，还有的拿手机晃一下，就都拐进车厢了。轮到李玲，她在那里迟疑了。司机看了她一眼，说：“没坐过车？先走进去，不要挡住后面的人。”

一听司机的话，李玲心里咯噔一下。说来自己确实可笑，到现在还没独自坐过公交车。城市不大，以前自己出门都是骑车。上班买菜接送孩子，整天风风火火，骑上脚踏车或电动车，方便又快捷。

李玲晕晕乎乎地按照司机说的先走进去，就近找个座位坐下。

司机缓缓启动车子，一边高声喊：“还没买票的补票了喔。”

“会的，会的。”李玲坐在司机不远处，她认为司机那话是专门对她说的，连忙回应，然后又补充道，“我还要坐很久。出门忘了带现金，我会想办法补票的。”

李玲摸了摸放现金的口袋，为自己说了谎话感到羞愧。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今天不想付现金。

“阿姨，你可以刷公交卡呀。”这时坐在李玲旁边的一位姑娘对她说。

“我没有公交卡。”李玲回答。她感觉这位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就接着说：“姑娘，听说用手机里面的云闪付也可以付款，你能教教我吗？”

“是的，您手机上有吗？”

“你帮我看看。我儿子说安装了，可我没用过。”

姑娘接过李玲的手机，打开云闪付界面，找到乘车码，就带李玲到司机旁边，教她刷码付款。

回到座位，李玲对姑娘再三道谢。

“不用客气。”姑娘说：“阿姨真厉害，一讲就会。”

李玲听了姑娘的话，心里交织着骄傲与无奈。以前自己真不笨，儿子读高中以前，都是她这当妈的自己先学习，然后提前辅导，耐心地教他识字、学英语、学电脑。可是现在……

李玲想到昨天儿子儿媳的谈话。

“我妈也真是的，我已经教了她好几遍，怎么用手机挂号，可她一大早去医院排队，结果到下班还没轮到她的号，医生走了。她的病没看成，也没能及时去带孙子，惹得嫂子不高兴。”

儿子听了媳妇的诉说，没有答话，却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李玲看到儿子眼里的骄傲，儿子心里肯定在说，我老妈就不会这样。

李玲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还没发觉自己的老妈也已经衰老退化了，还当她是年轻时的样子呢。现在一些电子产品她不会用，上街经常遭遇尴尬事。儿子教一遍两遍，就显不耐烦，认为老妈应该懂得这些了。一辈子好强的她，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落后于时代，也不愿在儿子儿媳面前太显无知。

李玲思绪纷飞，看着眼前的姑娘，由衷赞叹道：“你妈真有福气。像你这样有耐心教她，她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笨。”

姑娘听了，脸却忽地一红，说：“阿姨，不……”

停一会儿，李玲看见姑娘别过身去，打开手机，轻轻地说：“妈，我错了。你在哪里啊？回家吧。嘻嘻，中午不用煮饭，我教你点外卖。”

儿子这时也打来电话：“妈，您怎么不在家，中午吃什么？”

李玲回道：“我有事，你们今天又不用上班，想吃什么自己做。”说完，便觉心里一阵委屈。

“妈，今天是您的节日，你想吃什么，我们来做。”

“什么？”李玲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感动。她向姑娘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便用骄傲的口气对儿子说：“你们不用忙了，等会儿我叫外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