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国平（河南平顶山）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正阳县城，就一条南北大街，是个热闹的去处。踩在城北护城河桥栏杆上，手搭凉棚朝南望，就能看见城南关护城河边磨角楼上的小青瓦和瓦上的青草、瓦松。磨角楼是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店，一城的繁华都在那里，平日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磨角楼百货商店虽然热闹，却与我干系不大。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南北大街中间位置的新华书店，那里的玻璃柜里总摆着新鲜惹人的连环画，价格在一毛两毛之间，但对于身无分文的小学生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你想拿来看一看，喊了半天，营业员总不搭理你。喊得急了，营业员就慢慢地走过来，大声问，小孩，你有钱吗？你摇头说没有时，营业员扭头就走了，这时你还在摇头呐。咳，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好在新华书店对面有一个黄学道口，那里有一个小人书摊，那才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摆书摊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地上铺一块旧帆布，上面摆着百十本连环画，都是新的。新华书店刚有卖的，这里就摆上了。什么《桃园聚义》《三打白骨精》《杨七郎打擂》，让人眼馋得很。

听人说，摆小人书摊的老太太是新华书店营业员的亲戚。她样子看上去很是厉害，坐在一把带背竹椅上，手持一根长竹竿。你若是顺手翻一翻地摊上的小人书，她马上就用长竹竿乱敲你的手，一边敲，一边喊：有钱不？没钱不叫翻。你若交出了二分钱，她马上就有了好脸色，任你选上一本，然后递给你一个小板凳，叫你坐在书摊旁边看，不许走远，绝对不能逃离她的视线范围，并命令看完之后就还，不许转给别人看。

别看二分钱就能看一本小人书，对于我这个小学生来说，还是阮囊羞涩。一个人在小书摊前，转来转去，伸手又止，就是掏不出那二分钱。好在还可以蹭书看。什么叫蹭书看呢？就是趁着别人看书时，你就猫在别人身后一起看，这就是共享经济吧。说是一起看，其实是不平等的。因为拿不出二分钱，人家不让坐小板凳，只能蹲在别人身后偷看，累了，就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然后再双手压着膝盖，来个骑马蹲裆式，继续蹭书看。那姿势，一定是最好看的读书姿态了吧。

蹭书看，真的是一件最无趣、最无尊严的事了。因为小人书拿在别人手里，你是一点主动权也没有的。假如坐板凳看小人书的人阅读速度和你同步，那就一页一页地蹭着看吧。如果看小人书的是个磨蹭蛋，半天也看不了几个字，又盯着画页傻看，半天不翻一页，比蜗牛还慢，任你急得火星子乱迸，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有时候忍不住说一句，快翻吧，我看完了。人家一听就不高兴了，冷冷地说，你急啥，俺还没看完哩。这时候，挨了怼，还要忍气吞声，不能再说一句话。谁叫你是蹭书看呢？如果这时候，你的鼻孔不太通畅，呼哧一下，别人就不耐烦了，骂道，滚一边去，烦死人啦。

蹭书看，就是这样的处境尴尬，但我放了学，还是背起书包就往小人书摊那里跑，只要能蹭书看，就是最高兴的事了。你别说，日积月累，我几乎看完了《三国演义》《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这些小人书。里面的人物故事略知大概，肚里有货就要往外卖，在班里就忍不住对同学们吹上一番。什么吕布骑着赤兔马，使一杆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刘、关、张三兄弟一齐围攻，也打不过他。什么李逵和张顺那一场黑白大战，煞是好看，围观的人比正月十五看灯的人还多。什么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乱翻跟头，最后借了一把假扇子。同学们听得一头是劲儿，问我这些故事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告诉他们，这些都是蹭书看来的，但张了张口又咽进了肚子里。

蹭书看，渐渐培养了我的阅读兴趣，于是就很喜欢上语文课，尤其是作文课。我把长胡子的曹操、扛大刀的周仓也写进了作文里，受到了老师的表扬。几乎每堂作文课，老师都会讲评我的作文，我的作文分数也总是班里最高的，这是让我很骄傲的一件事。

在没有电视和手机，没有抖音和快手的年代里，小人书几乎成了那个时代孩子们阅读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白云苍狗，逝者如斯，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的小人书已经变了模样，小人书摊也难觅踪影了。但一回想起蹭书看的童年时光，心里就甜甜的，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