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河南平顶山）

十多年前，我采访韩和平先生的时候，第一次听他说起刘德功，说起他的铁荷，他的成就，他稀有的才华，他为人的质朴与醇厚。虽过耳不忘，终是无缘相见。近年，为了奖掖文学创作者，青年文学号平台上举办了三届“‘铁荷杯’荷颂祖国有奖征文”，奖品是刘德功的画。颁一次奖就是7幅，都是心血之作！

为了这份感动，我查询了他的相关资料：

“中国铁荷画创始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艺术创作院副院长，中国煤矿工笔画院院长，中国煤矿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曾获中国百名德艺双馨文艺家、‘97’中国画坛百杰，1999年获‘中国画三百家’等国家级金奖5次、省部级金奖和一等奖12次，出版美术理论研究三卷60万字，出版个人美术作品集和主流杂志上百册……刘德功先后被国家和人事部评为‘中国画坛杰出人才’，他的铁荷美术馆被文化部命名为‘华夏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示范基地’，他的《荷魂》长期悬挂在中央办公厅。因为出国巡展，他被美国内申大学特聘为教授。2019年，他又被中共河南省委、省政府授予省级劳动模范……”

终于有一天，我得以走进他的画室——

我是一个压根儿不懂画的人，站在他的百米长卷前，平生第一次，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震撼：这不是荷，是十万大山，是《长征组歌》中的横断山！

我吸了一下鼻子，仰起脸，还是挡不住酸沉的泪水沿着两腮滚落……

沉郁，悲壮，雄浑，昂扬，明明是荷，我却看到了红军战士前赴后继的身影，看到了褴褛的灰色军衣和一步一步踩过风雪泥泞的赤脚草鞋——

浑厚，苍凉，压抑，激荡，明明是千万杆铁骨铮铮经秋越冬的荷，我却看到了数百米井下挥镐采煤的矿工兄弟：三排立木，交替前移，矿灯如星，灼透了如墨的黑暗，他们挥汗如雨，割麦子一样采割乌金。他们满身满脸都是煤黑，只在回眸一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这是我曾经在五矿长长的巷道尽头看到过的画面……我还看见了当年那位荣膺全国冠军的炮采队队长，因为开会晚十分钟下井，他逃过了一场矿难，舍不下血肉相连的矿工兄弟，他紧紧抱着煤堆，20多个日夜不肯回家……

我相信，刘德功先生的铁荷百米长卷，就是千百万煤矿工人的写照，因为，他自己就是从矿井深处走出来的艺术家。

百米长卷，流淌的是刘德功起伏跌宕的人生阅历。

刘德功17岁入伍，21岁转业来到平顶山，被安排到濒临倒闭的耐火材料厂，人还没来得及报到，档案就被退了回来。之后，他放弃档案，走社会招工的路子，当了一名最前线的煤矿工人。打眼，放炮，挥镐采煤，3年后，转行做了一名井下电工。再后来，他被调到建材厂，成为工会里的干事，这才有闲暇重新拿起从小就喜欢的画笔。建材厂近旁那处荷塘，成了他素描的蓝本，没有纸，他就把柔韧的牛皮纸一张一张熨平。牛皮纸的来源，是建材厂里废弃的水泥包装袋，何其有幸，它们就这样成了铮铮铁荷的纸本。

画中那两只羽毛清亮的鸟儿，是画家坚定的人生信念。粗粝与温软，压抑与希望，层层递进，奏响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十年辛苦不寻常，刘德功脱颖而出，被恩师杨良慧和工笔大师任率英的亲传弟子刘宾卿提携亲授，且推荐他去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两年，从此登堂入室，画境精进，一发而不可收。声名鹊起，佳作频出，画画成了他安放生命的唯一方式。那些年，面对一幅画就可以换一套别墅的市场，刘德功丝毫不为所动。他绘就的2.5米宽、100米长的宏阔画卷，是矿业工人的集体神魂，也是画家的心路历程。回首望来处，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被众多工友的爱与奉献精神所滋养，笔无空着，寸寸都是深切的生活体验。从秋的萧瑟前行，到冬的倔强向上，再到莹若星辰的夏花璀璨，人和鸟儿和盛开成阵的夏荷一起，畅饮天光，灿然绽放，成为天机浩荡的大平原……

百米长卷，打开的是人生，是命运。丛丛簇簇，葳蕤勃发，不只是画家个体生命的留痕，也不仅仅是煤矿工人的风貌，它是一众人、一个城市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焕然于大千世界的精神面容。

我不懂画，但我在这涌动不息的画意里，感受到了可信可依的安全感，感受到了产业大军的强韧、温暖和担当，钢铁般强韧，黄土大地一样的担当。

跋涉在红尘人世，谁没经过几番挣扎几番磨砺，最可贵是从这坎坷与磨砺中抬起头来，看见了灿烂的星空。登上峰巅再回首，多少坎坷都沉淀为胸中丘壑，多少磨难都化成笔下的山高水长十里桃花……

从铁荷到禅荷，刘德功完成了一次蜕变与升华。一枝两枝荷，衣了红尘人世大千世界，他借以坐成了一座大山。山之外是什么？是天高气清时，大海扬起的细波微浪；是风动白云时，迢递向远的林涛；是辽阔的夏日偶尔响起的三两声鸟鸣。荷之外是什么？是散淡无涯的城镇与村落，是尘世里素面朝天的大路与小路，通向无垠的时间与空间……

从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还是山。注目刘德功的新荷，我听到了瀑布砸在岩石上的声响，闻到了阳光哗啦啦打在花瓣上的清香！你看那花，自顾自地大气磅礴，超然物外，让人身心为之一涤！这是画家站在更高的艺术境界，对生命产生了更新鲜、更独特的感悟，心间涌起了春草夏花一样不可言说的意绪，这意绪喷勃为绚丽的色彩，一任画笔引领，汪洋恣肆，绘就这一组打眼生痛、骨格清奇的新荷！沉浸其中，感觉延伸：那是语言之外的构建，是一个人潋滟不可方物的高华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