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平顶山新华区）

有人说，这是一本具有小说阅读质感的散文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名叫蔡崇达的80后写给青年读者的寓言。这本书看上去是以作者青少年时期的生活为素材的纪实散文，记述少年时代的小镇生活。文字打磨得如同街巷里被脚印磨光的卵石小路，散发着底层草根的味道。那是最本初的“活着”，是小人物卑微到尘土里的念想，执着的爱和由此而来的操劳与挣扎。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渺小但同样惊心动魄的死亡和传承”。 在这个浮躁喧哗的时代，能让青筋饱胀的事物与人物内敛到不动声色，这得有多大的忍性！直指自己的内心真实，直视人物的五脏六腑，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在遍地丛生的花花草草和言不由衷的四季歌里，《皮囊》的确是一本风味独特的好书。

因为蔡崇达是超生的孩子，父亲被开除公职，母亲到处找活儿，缝纫、纺织、包装，啥都不惜力地干。“烧火的煤是她偷邻居家的，下饭的鱼是她到街上找亲戚讨的。她不安慰父亲，也不向他发火，默默地撑了三年。直到三年后某一天，父亲如往常一样慢悠悠走到大门边，打开门，转过身对母亲说：‘我去找下工作。’然后，父亲出去当海员。再后，回镇子创业。一次次失败，终至偏瘫。刚开始他不认命，爬也要自己爬到大街上，雨再大也不让别人扶。到头来他不得不妥协，回到接受家人护理的孩童。母亲为了实现父亲曾经的承诺，哪怕即将拆除房子，也要拼尽全力把自家的楼房接到四层……”

黑狗达的阿太坚韧到可畏：切菜时不小心把中指切断了，只是哎呀一声。自己的女儿死了，她不掉一滴眼泪。去世时，她留给曾外孙一句话：“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蹬的事情嘛，要是诚心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 阿太说：“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这是她用漫长的99年活出来的生命真谛。

《张美丽》《阿小与阿小》《天才文展》《厚朴》分别写了5个各有指代的人物。他们身负作者赋予的使命，却个个活色生香，有着浓浓的寓言意味。我相信，书中的黑狗达是一个以作者的经历为素材的人物，而不是蔡崇达本人。

张美丽因为爱一个外地人被小镇居民唾弃，禁足在家夜夜啼哭，成为传言中的女鬼，引发了几个少年的好奇心。由偷窥到性幻想，青春荷尔蒙得到了释放。接下来，张美丽风光出嫁、离婚、回镇上开商铺，被人说成是伤风败俗的妖娆狐狸精，进不进她的娱乐城，成了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分界线。张美丽的结局是一头撞死在祠堂门口，真的成了孤魂野鬼。讽刺的是，当小镇少年大学毕业再聚会，张美丽反倒成了“伟大小镇启蒙运动的奠基人”。

这是一幅流动的风俗画，一部小镇的发展史。 《阿小与阿小》的主人公是即将去香港生活的阿小和小镇上土生土长的阿小，讲述了他们起伏跌宕的成长经历。趾高气扬的少爷阿小，在小镇少年中鹤立鸡群，可到了香港，父亲病亡，哥哥卷走了钱财，他随母亲迁居天水围，以安装防盗门为职业。他在香港被人看不起，交不到朋友，反而觉得那个他看不起的小镇才是他的家。而留在小镇的阿小，从狂飙摩托车到骑着自行车和父兄一起下海打鱼，和祖辈一样建房、结婚、生子，过着平凡的小镇生活，反倒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作者在不长的篇幅里道出了深长的人生况味。

《天才文展》中的文展，是一个心怀大志、精于谋划的少年，为了练习领导力，他组织全镇的少年听他指挥，举办各种活动。他卡着分数考上重点中专。可他不得不承认：“到了大城市，你会发现，咱们这种小镇捏出来的人多粗俗。”这篇文章给人借鉴意义的是这样一句话：“我只想着做好一点点事情，然后期待，这么一点点的事，或许哪天能累积成一个不错的景观。”

到头来，有心计的文展还是破碎了，活在小镇的旧时光里，成为一个不得意的古董。进了北京，实现了人生理想的黑狗达，遍尝人生滋味之后，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生命意义，不无沮丧地说：“他和我这辈子都注定无处安身。”

《厚朴》，应该说是一篇小说，hope的意思是希望、期望，或被寄予希望的人和事物。有人说这是作者的自我剖析，我感觉更像一种警示，就像李绿园的《歧路灯》。厚朴的各种不切实际、被作者漫画化了的不着调的张狂，以至于被学校开除的命运，与黑狗达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向理想相比照，向世人呈现一种当头断喝：虚无缥缈的空想要不得。结尾以厚朴的自杀而告终，成为一个切切实实的劝谕。 最后五篇《海是藏不住的》《愿每个城市都不被阉割》《我们始终要回答的问题》《回家》《火车伊要开往叨位》，作者以随笔的方式直抒胸臆，它们可以篇览句读：

“生活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梦想以及磨难，不是简单的所谓理想还有阴谋，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真实的生活要过成什么样是要我们自己来完成和回答的。”

“任何事情只要时间一长，都显得格外残忍。”

“灵魂的清澈和满足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因为太过在乎、太过珍贵，而被自己刻在骨头里的故事，最终通过文字，一点一点被‘拓’出来，呈现出当时的样子和感受。” 总之，《皮囊》是一本走心的书，一本值得深读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