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新（河南平顶山）

利用荒片地种菜，是农场职工的传统，也是市场经济后解决农工吃菜问题的主要办法，更是农场子弟永远的美好回忆。

农场的土壤是黄河泛滥后遗留下来的黄沙土，曾经黄沙漫地、浮土荡天，经过农场人几十年的防风固沙、植树造林、改良土壤，已经变成优质的沙土宝地，亩产上千斤小麦不在话下。大田里播种的是优质小麦良种，果园里挂满了绿色认证黄金梨、大白桃。金帅、红星苹果，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出口港澳，换回大量宝贵外汇。那个时候，职工家属住的是排房，每家的厨房后面，都保留着一小块菜地，而其他房前屋后的荒片地，也被辛勤的工人家属们，开垦成一片片菜地，为自家餐桌奉上丰富多彩的蔬果。

计划经济时期，农场不鼓励利用荒片地种菜，那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的。吃菜问题就由专业的蔬菜队解决，有好几十亩菜地，一年四季，各种蔬菜也都有，以较低的价格卖给农工们。但是，大家对此并不是很满意。记得蔬菜队的队长姓S，农工们就编了句顺口溜：“老S的菜，不老不卖；老S的笋，不老不啃。”

爷爷退休前几年在蔬菜队工作，平时就住在菜地里负责看管。我小的时候，有两年跟着爷爷住在菜地，没事时就在周围溜达，对各种蔬菜都有着莫名的好奇心，对各种昆虫、鸟类、小动物都感到惊奇，觉得那里就是天堂一样好玩的地方。进入市场经济，蔬菜队取消了，有人专门种菜卖，各家各户也开始找荒片地开垦，解决一部分吃菜问题。

来到农场，你看吧，房前屋后，沟沿渠畔，凡是能够种点什么的地方，即使只有巴掌大，也会被职工或家属点上些菜籽儿，支起个豆棚瓜架，春天一到，处处生机勃勃。尽管有些不伦不类，不够整齐，但生活永远比美观重要，能够解决一家人的吃菜问题，又不对公家造成太大的影响，何乐而不为？

父亲是个勤快人，到哪里都闲不住。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承包分场的兽医站，除了忙活业务，周边没人占用的荒片地，就成了他释放能量的好战场。先是把地挖掘翻耕一遍，将砖头瓦块挑拣剔除，再将牲畜粪肥上到地里，整理出垄畦来，买来或借来各种蔬菜种子，分季节种下，平时没事了就在菜地拔草施肥，打药除虫。每天下班，带上一篮新鲜蔬菜，洗净切好，旺火翻炒，分外鲜美。

父亲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养花不如种菜，养鸟不如喂鸡”。是呀，打小吃过苦，甚至要过饭的老一代人，最明白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生活需要的珍贵。父亲不光喜欢打理菜地，还在家里小院墙边搭建鸡窝，养了十几只公鸡母鸡，平时有鸡蛋吃，逢年过节还能宰杀两只，打打牙祭。

父亲那小小的菜地，春天有蒜苗、韭菜、蒜薹，夏天有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豆角，秋天有冬瓜、梅豆、四季豆，冬天有白菜、萝卜、香菜和菠菜，总之，四季不断，菜鲜味美。尤其是夏天，黄瓜顶花带刺，嫩黄的花朵立在青翠的黄瓜顶端，特别惹人怜爱，随意摘一根下来，用清水一洗，张嘴一咬，清凉的脆瓜满口生津，炎热就这么被驱逐一旁。或是扭下一个红得醉人的西红柿，用手擦擦，一口下去，微酸带甜，汁儿美肉鲜，真如仙果一般。在那蓬勃的夏季，最发愁的是青辣椒和长豆角，它们都是生产的模范，一旦开始成熟，三五分地的菜呀，每天吃都吃不及。父亲母亲每每摘得多了，就分给左邻右舍，让大家都尝尝新鲜。有时还把豆角用开水焯焯，放苇席上或柴垛上晾干，到冬天包干菜包子吃。发好的干豆角和粉条，用肥猪肉炼过油后剩下的油渣一拌当包子馅，香浓可口，价廉味美，别提多好吃了。

我们兄妹几人，没事就喜欢到菜地帮忙。退休后的爷爷，也经常到菜地侍弄那些绿油油的宝贝。除草，施肥，采摘瓜果，我们说是帮忙，实际上是趁机摘下新鲜蔬果解馋。父亲总是笑眯眯地帮我们采摘，洗净才让吃，怕我们养成不讲卫生的习惯。现在都时兴开心农场，一小溜地里能种多少东西呢，无非是图个新鲜玩玩罢了。父亲的菜地，既是家庭的蔬菜基地，也是儿时的乐园，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开心农场呢。

菜地旁就是分场的南大桥，说是大桥，其实不过是不到十米长的一个水泥砖桥，跨过沟渠，通往南地。道两旁建场初期种下的法国梧桐树，上百米长的阵列，经过几十年的生长，已是高大茂盛、绿树成荫。炎炎夏季，浓荫匝地，劳作之余，父亲最喜欢搬一把椅子，安坐树荫之下，抽出一支来给牲口看病的乡亲们递上的纸烟，喝一口浓茶，看着兽医站边上自家荒片地绿油油的蔬菜瓜果，满足感油然而生。一阵爽风刮过，腋下清凉顿生，有人脱口而出：“南大桥，是世界上最凉快的地方！”

如今，爷爷早已去世，父亲离开我们也已经十七年了，那些美好回忆，经常让我们在梦里相见。他们的一言一笑，一声呼唤，都使我感到人间的温暖和亲情。父亲的菜地，我的美妙记忆，以此纪念逝去的生活，纪念给我生命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