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燕凌（河南平顶山）

一次偶然的机缘，知道了《山河袈裟》这本书。

及至拥书在手，方知作者名叫李修文。一篇篇读下去，竟然着魔一般停不下来，深深被作者那极具美感、充满悲悯之情的文字弄得意醉神迷，不知今夕何夕；更被其中的篇章俘虏、绑架，甚至沉溺于某些段落或章节里，忽而痴呆忽而飞升。

之后，我方知，作者是70后小说家，现任湖北省作协副主席，上世纪90年代后期就以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出道。《山河袈裟》是他继小说后，沉默十年创作的第一个散文集，收录了三十三个单篇。

目前，关于《山河袈裟》，我只读了其中二十几篇，但这些篇章却让我反复品读，欲罢不能。我一遍遍问自己——散文竟然可以这样写？很多时候，书本合上了，思绪却仍在书中人物的悲欢里游走、奔突，拽不回来。以至于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不自觉地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动或震撼着，仿佛不写不足以平息自己的内心，不写不足以倾诉自己的共鸣甚至澎湃。

先看看作者的自序：“收录在此书里的文字，大都手写于十年来奔忙的途中，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以上种种，是为我的山河。在这些地方，我总是忍不住写下它们，越写，就越热爱写。十年了，通过写下它们，我总算彻底坐实了自己的命运：唯有写作，既是困顿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时的袈裟”。如此坦荡明了、干净纯粹的开场白和自我定位，足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再看看书中部分文章的标题：《羞于说话之时》《每次醒来，你都不在》《阿哥们都是孽障的人》《苦水菩萨》《长安陌上无穷树》《青见甘见》《在人间赶路》……看到这些标题，就像一个人流落于举目无亲的荒野，骤然遇上多年未曾谋面的知己；又似记忆深处窖藏的一坛老酒，被春风掀开了盖子；更似前世今生的一段姻缘，玄机点破，却又犹抱琵琶半遮面……

是的，就是在这种欲罢不能的牵引和邀约下，我跟随作者时而到达除夕夜里冻雨潇潇的黄河边，走近一帮不能回家过年，只好用苍凉的西海固兰花花、青海花儿一遍遍长夜当歌的民工（《阿哥们都是孽障的人》）；时而来到大海一隅的孤寂小岛，跟终日与几只孔雀为伴的安徽小童子莲生开荒种菜、数着浪花度日如年（《鞑靼荒漠》）；时而又跟随他沉醉于深夜酒巷，在生活最底层体察人间疾苦、世态炎凉和偶尔微醉时的忘乎所以及锥心的疼痛（《每次醒来，你都不在》）。更多时候，作者笔下的苍生韧劲十足又被生活打上沉重的烙印。多年来，这些鲜活在他笔下的人物、故事，既给了作者一双智慧的眼眸，又给他插上翱翔的翅翼。或者说，《山河袈裟》本身就是作者体悟生活本质、吃透生活底蕴，向人类最先进最本真的方面自觉而行的注目礼，同时又是作者敢于直面当下国人内心及生存现实的冬日惊雷。

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的使命。卑微者有卑微者的狡黠，大智慧者有大智慧者的静笃，如此，世间便自有阴阳调和、冷暖交替、黑白轮转。同样，每个人也都要在世上找到一个出口或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可能是喝酒、恋爱，也可能是纯粹的暴力。想明白这些，便什么都能理解、容忍了，因为世界本来如此。难得的是，所有这些对的不对的、应该的不应该的，都在作者的悲悯之笔下有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或者说借助作者一颗菩提之心，安放了它们，宽宥了它们。这就是作者的独特高明之处。《长安陌上无穷树》里有无端殴斗的无厘头，也有甘为人师的绝症患者；《小周和小周》里那个爱笑爱养鸽子、爱冒雨奔跑、崇拜周迅、善良纯粹的女孩小周，到最后不得不嫁人、又因忍受不了丈夫吸毒、生活极度艰难而跳长江身亡的小周……

卡夫卡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海德格尔说，人仅有一个世界是不够的；苏东坡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山河袈裟》作者说：是的，人民，我一边写作，一边在寻找和赞美这个久违的词。就是这个词，让我重新做人，长出了新的筋骨和关节。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是的散文不外乎情怀、情趣、情思诸领域，如《山河袈裟》这般在题材上打破常规，独辟蹊径，剖析心灵，扎根大地，深广而专注；语言文字又石破天惊，笔暖苍生，剑指黑暗，百转千回，苍凉而热烈；把小我的恩怨、冷暖、生存放置于整个社会大背景下的大庄重、大智慧、大慈悲令我汗颜。正如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所言：李修文的文字不可闲看，如万马中举头望月，如青冰上开牡丹，山河莽荡，天长地久。

与一个人缘分的深浅，靠修行，与一个作者一本书的缘分呢？我想应该靠福分。无论近在咫尺，或是远隔天涯，因了一本书、一篇文章的介质，让本来素昧平生的读者与作者相遇、走近，并产生欣赏、共鸣，给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精神营养、文化润泽，这是多么珍贵而美好、神奇而幸运的事情啊！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像《山河袈裟》的作者那样，即使困顿不堪、寸步难行、四面楚歌，也要想办法在自己的山河里纵横捭阖、中流击水、杀出重围。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与众不同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