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鹤（河南漯河）

我的家乡襄城县，是颇具悠久历史的一座小城，据说名字来源于公元前636年，周襄王避叔带之难，把曾居住的氾邑取名“襄城”，屈指算来，襄城的名字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了。2019年2月，经过中华地名文化遗产保护促进会认证，确认襄城县为中国地名文化遗产“千年古县”。襄城这一古老小城有了官宣的加持，更显示出厚重深远的历史感。

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说到底对它并不熟悉。小时候没有感知文化底蕴的领悟力，少年时期又四处求学，奔忙在以高考为要务的人生目标上，哪里顾得上感受它传承千年的古城风韵。大学毕业后把家安在相邻的城市，回去的次数愈发有限，襄城渐渐成了回忆中的白月光。在乡音渐改，自己也模糊异乡人身份的现在，凭借食物的密码还是能找到故乡和自己之间那隐秘的关联。

烙馍卷豆腐片是襄城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吃，大点的小吃摊四尺见方，橱窗里排放着烧鸡，一边炉子上放着大锅，各种汤料在小火慢炖下弥散着诱人的食香。卤好的豆腐片、煮鸡蛋在汤料里翻滚入味。下锅的豆腐切成方正的薄片，过油轻炸后放在汤料里浸泡两个小时以上。食摊上的豆腐片都是提前炸好的，锅里的豆腐片一边卖，炸好的再源源不断补充进去。生意好的摊位前经常围着一圈人，用筷子从锅里现捞现吃。几张烙馍卷两三片豆腐片，撒上几粒葱花，捏上几叶荆芥，站在路边吃得不亦乐乎。这是我记忆里关于家乡味必不可少的画面。

高中时，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有一家卖烙馍卷豆腐片的小摊，不想在学校吃饭时，小摊上两张烙馍卷豆腐片就能当一顿饭，物美价廉还省时。摊主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胖胖的，面容和气。因为离学校和居家户都近，生意一直不错。一晃毕业多少年了，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对烙馍卷豆腐片的想念与日俱增。前年十一假期，带孩子回襄城小住，闲暇时带着孩子逛到高中护城河那边，在老旧的城墙上怀旧一番。回去时拐到十字街的小巷子里，看到巷口有卖豆腐片的小摊，走近一看，摊主还是当年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外表几乎看不出变化，十几年的光阴仿佛独独把他遗忘了。熟悉的小摊上摆着豆腐片卤鸡蛋烙馍和配菜，不同的是卤锅里加了火锅肠，边上还放着几包辣条，可能更适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买了一卷烙馍卷豆腐，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口味，要不是手中牵着娃娃，竟有时间倒流的错觉，忍下心头交集的百感，用手机拍下了这让我感慨的一幕。

烙馍卷豆腐片作为襄城最具代表的小吃，其特色体现在数量和质量上，每条街上几乎都有卖豆腐片的摊位，固定食摊会当成终身事业经营，一般配合烧鸡、卤味等下酒菜，几十年保持味道不变，食客口口相传生意火爆，有时去得晚还会买不到。前几年我每次从老家返回漯河，父亲都会到桥南的老店给我买一大包豆腐片带给同事。据说还有外地人专门驱车前来提着桶买豆腐片的。这小小的豆腐片成了我对家乡味儿的最深眷恋。初来漯河时，看到有的地方也卖卤好的豆腐，满怀期待买来一尝，才知道漯河的卤豆腐和襄城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我被打上烙印的胃都自觉印证了异乡人的事实。从此“我们襄城的豆腐片”成了我时常挂在嘴边对同事炫耀的开场白。

与豆腐相关的小吃还有“豆腐泡”，襄城人称为“豆腐疙瘩儿”，把豆腐炸成指头肚大小的四方块儿，味道好的豆腐疙瘩外表焦黄，里面蓬松，吃起来松软筋道。把炸好的豆腐泡儿撒在熬好的淀粉汤里，耐嚼的豆腐泡配上咸香可口的热汤，一碗美味可口的咸豆腐脑就好了，这是襄县人最常见的早餐。如果对老板说来一碗咸豆腐脑，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是要一碗豆腐泡。

没去郑州上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咸豆腐脑就是我家乡的豆腐泡。到了郑州，点一碗咸豆腐脑，看到端上来一碗酱油色的稀汤，只见豆腐不见泡，才恍然此豆腐脑非彼豆腐脑。跟同学细细描绘我们襄城“咸豆腐疙瘩儿”的美味，非寻常加了咸味调料的豆腐脑可比。同学在我的描述中一脸迷茫，想来不明白炸好的豆腐泡是何形状，又缘何泡在一锅热汤里，成了我口中描述的无上美味。

回襄城小住时，母亲一般问我第二天的早餐，通常提议“咱去吃豆腐疙瘩儿”，都会得到我的热烈响应。第二天跟着母亲，带着孩子，我们沿着县城新的区划一路向东，穿过两条小巷，转过一个东西大街，就到了张记豆腐脑店前。店里顾客盈门，老板手脚麻利地盛汤，旁边算钱找零的是他儿子。老板一边忙活，一边不忘热情待客。听着熟悉的乡音，喝着解馋的鲜汤，心里是妥妥的踏实。这家老店也经营了很多年，上次在那里喝汤时听一个人说，刚从外地回来，惦记着这一口儿，大老远赶过来喝汤，总觉得喝过汤才算踏踏实实回到了家。闻言心生同感，食物大概是游子最能找到皈依和认同的密码。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食物和个人的味蕾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它是游子和故乡之间特有的情感纽带，一头连着命定的出生，一头连着羁旅的现实，不管走得多远，不管经历多少沧桑，打开心锁的那一方密码，始终就藏在那缭绕的食物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