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献生（河南平顶山）

祖父已经谢世三十多年，三十年的岁月足以磨灭任何情感印记。然而时至今日，想起祖父，一个腰弯如弓、须发如银、睿智、幽默、旷达的老者，便立刻又浮现在眼前，捻须微笑。

祖父幼时丧父，童年丧兄，七八岁便替人做短工扛长工，维持生计，侍养寡母，一生勤劳。

祖父从未读过书，但打我记事起，就是村里的“权威和顾问”。诸如天气时令、庄稼土地、秋收夏种等方面的资料，就像储存在电脑光盘上一样藏在他的头脑中，谚语、顺口溜张口就来，一说一串串。田地的土质、墒情、适宜种植什么作物、何时播种何时锄草、何时浇水施肥等，每每征询他的意见。村里数百户人家遇有婚嫁迎娶、生养举丧大事，在议事程序、礼俗琐节上有了疑问，必躬身来问。

祖父有一个绝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问“大爷，今儿个是初几呀？”他略一沉思就能告诉你“今天是10月15号。阴历九月二十，星期三。上星期四子时交的寒露，再过九天是霜降”。有时还告诉你天干地支、闰年闰月、吉凶禁忌，高兴了还来一两句解释节气特点以及与此有关的谚语。

祖父爱说爱唱，他的唱不是小声哼哼，不是乡间小调，是引吭高歌，声播四野。走出家门，上了河堤，往东不远，是一片广阔的河弯坡地，这里有潺潺的流水和丰足的青草，祖父放开嗓子吆喝几声，羊儿便四蹄撒欢儿，开始嬉戏觅食，于是整个河谷便溢满了快乐，溢满了生机。

祖父天生是个乐天派，粗茶淡饭，布衣百结，脸上永远漾着逍遥自得的愉悦。夏日午后小憩，常赤着背，执一把破芭蕉扇，在门外枣树下，倚土坡曲肱而眠。顽皮的我和小伙伴们则悄悄地蹲在旁边，伸手揪一把那长长的美须。多年以后，看电视剧《济公》，每每想起便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让祖父来饰演济公，兴许比游本昌演得更传神。

祖父活了八十六岁，无疾而终。临终还幽了一默。哪天吃过午饭不久，祖父突然不行了，家人把他抬到床上，忙活了半天，他竟然又睁开了眼睛，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说：东村有个老头被判官锁住，马上路过咱门口，看来我的大限也到了，我想干脆一块儿走算了，省得人家多跑一趟……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后来听说，东村真的有一个老头在同一天去世。

祖父经历了清末、民国和新中国的巨大社会变革，一生磨难，屡历沧桑。他从不追求任何物质享受，也不在意个人得失。他开朗豁达，与人为善。用他自己的话说“从不作恶，没有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