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民（河南鲁山）

二哥本来是可以上大学的，但高考那年，俺爹去世了，俺娘身体不好，弟妹们又小，二哥就回到那个叫石圪尖的村子当了农民。那一年二哥十七岁，成为我们村最小的“当家的男人”。

山里的日子苦焦，二哥却不让守寡的娘吃苦，也不让我们受罪，啥不顺心的事情都咽进自己肚里去。就这样，当我们一个个都成家了，二哥还是光棍一个，姑娘们不仅是嫌弃我们家穷，更是嫌弃二哥心眼儿实，人“憨傻”，只知道顾别人，不知道疼自己。

二哥一直到四十岁时才成了家，但二嫂却是有点智障的，地里的活儿和家里的活儿，都不大会做，过了几年，三个儿女出生了。虽然有娘里里外外地照护，但娘七十多岁了，腿脚也不灵便，因此里里外外的家事农事，就都由二哥担着。当然，我们都力所能及地帮衬着二哥，但二哥家的日子总是过得没有生气。那一年发大水，二哥的瓦房也塌了，四弟出门在外，二哥只好搬到四弟的家里去。

村里人说，黄鼠狼单咬病鸭子，你二哥真是苦哩！娘的手里扯着二哥最小的女儿，从冒着炊烟的灶火出来，烟气呛住了娘，娘连连咳嗽：“你二哥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哩？”

小娃哭着饿了，娘抱了在怀中哄，然后就又蹒跚着进灶火去了，跟着去的还有娘长长的叹息声。

村里条件好的人家都搬到山下去了，二哥的家还在大山深处，出门是山，进门还是山，孤零零的山，孤零零的人家。

看着二哥凄苦，我们心里都有许多愧，说是我们连累了二哥。二哥听了，总是说：“我是应该做哩！要是怨，也怨我命不好！”

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二哥说出了“认命”的话，每每听到，我们的心里就更难受。

2016年春上，二哥的家里来了一大帮人，不光有村上的，还有镇上的、县上、市里的。娘忙着给人家烧鸡蛋茶喝，人家不让，还说：“老大娘，我们来看看您，看看您这个家。”

娘有点聋了，就大着声问：“谁叫你们来哩？”人家也回得亮亮的：“共产党啊！”

娘说：“中！中！”说着说着，娘的眼圈就红了，拉着一位女干部的手，久久不放开。

二哥家成了村里的“精准扶贫户”，有党员干部一对一帮扶，不仅让家里的老人、孩子生活有保障，生产有进展，连孩子的上学都有资助。

2017年底，我打工回来，二哥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大民，我要搬去新家了，要到镇上的思源社区住。”

见我没回声，又连声说：“大民，你是不是不相信？二哥不是喷哩，这事儿真是真哩！二哥是易地搬迁户，国家不要咱一分一厘钱，就叫咱住新楼房，还给咱找工作，让孩子上好学。二哥以后好好干，日子可有奔头了！”

2018年开春，二哥的新房就分到手了，二哥特意邀请我和他一起去看看，一同去的还有76岁的娘，还有几个蹦蹦跳跳的娃。那房子一百多平方米，窗明几净，地板都能照见人影儿。娘来回地看，一个一个房间地看，娘说：“做梦哩样！”娘又说：“中！”说着时，就和二哥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这时候，我看见娘和二哥都在擦着眼睛，我知道他们哭了，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哭。而那几个小娃娃，却在地板上翻着跟头，笑得嘎嘎响，那笑声就和楼外的笑声和在了一起。我出去走走，那社区里竟有那么多喜盈盈的脸，那幸福是用什么语言都表达不出来的。

是二哥在叫我了，他说：“你去劝劝娘啊！”我重又回到二哥的新家去，娘哭出了声。我刚开口，娘却说：“娘不是哭哩，娘是心里得劲哩！”娘说着，就又笑了，笑得那满头的白发都闪闪动人。

二哥的话格外多，好像春天的花儿一样，开了就止不住。二哥说：“啥也不说，不说啥，这精准扶贫就是中，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中。”

二哥又说：“人活着，啥是好命好运气？国家兴盛了，你就有好命好运气了，说别的都是瞎掰。”

我本来想插嘴进去，也不中，就不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做一个忠实的听众。突然间，二哥就打住了，他说：“将来你要多来二哥的新家啊！”我说：“中！”说完了，还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