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湖北武汉）

贾樟柯的《江湖儿女》颇受争议，不过贾导所追求的真实感达到了。尤其在一些细节上，颇能引起有过底层生活经历的人共鸣。比如电影里的女主叫巧巧，我这大半辈子里，就认识好几个名叫巧巧的女人。

不知道小名是不是会给人某些心理暗示，许多人成年后的“形状”和小名都比较契合。叫“憨憨”的男人往往比较憨厚，叫“巧巧”的女人，往往是里巷里的能人。她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有那么点阿庆嫂的味道。

我有个亲戚，小名不叫巧巧，叫翠翠，这个小名同样很有能量。翠翠年轻时是“外面玩的”，和于谦老师一样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女人喜欢烫头很平常，不过抽烟、喝酒就有别于寻常女子了。

所谓“外面玩的”，一般是指最低端的江湖人士。翠翠年轻时，除了年三十，几乎从不在家吃晚饭，都是和她的男女朋友在“三五八”聚餐。那年月，江城背街小巷里遍布简易餐馆，三元一个素菜、五元半荤半素、八元全荤，故称“三五八”。与之对应，这种地方喝的酒当然也不上档次。不过翠翠们抽的烟都不差，即便在星级宾馆里也拿得出手。

“外面玩的”那些人大多数一辈子没坐过牢，少数“进去”过的在餐桌上便有了顾盼自雄的资格，家里在楼顶搭个违章建筑什么的，往往没人干涉，人家都怕惹上麻烦。

“学坏容易学好难”，这是父母教训孩子的常用语。学坏何以容易？因为按照正常途径，取得成功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而做一个“外面玩的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无须理会周围人的眼光，这种洒脱对于涉世未深的青少年尤其具有吸引力，所以每代人中都不乏愿意学坏的。

然而“外面玩的人”中老年之后，常常处境凄凉。比如翠翠，四十多岁时就得了癌，如今不能再抽烟喝酒。由于化疗，头发没了，头也烫不成了。和她一起玩的那些男伙伴，有两个中风，一个英年早逝。这种健康状况，显然与他们长期熬夜、抽烟、酗酒有关。

如今，五十多岁的翠翠已经退休，每天在家里吃饭，一早一晚去跳跳广场舞，俨然已经加入了普通老年妇女的行列。她不知道如今“外面玩的”换成了什么时髦称呼，不过巷子里依然有些晚辈和她当年“形状”相似，混迹于市井江湖，她很为他们将来的健康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