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河南平顶山）

那是一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浅山襟带着平阔的田园，保留着农耕文明的恬适与宁静，白河、马不跳河、禹王河摆荡而下，汇为米湾、军王、堂南岭、连山坡等中小型库坝，天光明艳，绿树成林。山势推涌而来，就像滔滔海浪拍打着海滩，留下铁山、古木山、蜘蛛山、锯齿岭、黑头山、娘娘山、朱家岭、马山等海拔500米左右的长岭高坡。坡地、川地经过数千年耕种，盛产谷物和瓜果，自新石器时代以来，人烟代代，积淀丰富。

这个地方在鲁山，地名仓头。

早年我采写河流，曾走遍这里的山山水水。曾留下这样的文字：

“乡政府后院树高庙古，相传，青砖老苔围起的一丘陵墓，是造字祖先仓颉的古冢。仓头虽无大山，也曾林野茫茫草泽丰美，是一处天然粮仓。这里西北近河洛，东北邻汴梁，风云人物辈出。上世纪初，就走出了两位高级将领。一是娘娘山下相庄东沟的李镇亚，他拉竿兴兵而后成为国民军军长。相邻的刘河村，则是爱国志士任应岐的故里。仓头，乃至鲁山县，当之无愧是中原历史风物的微缩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花香霏霏。”

2018年4月28日，我再次走进这片乡情浓郁的土地，来看芍药花。

好大的花田！红、白、粉、黄，雪白洒着娇红的人称杨贵妃出浴，它们开得热热闹闹，眯着阳光噙着风，泼天匝地的娇艳难以描述。想那杜丽娘的姹紫嫣红怎当得这盈坡漫野的浩浩荡荡？这片花田的承租人是上仓头村的党支部书记李三元，他告诉我，他们这个村1100多口人，人均好耕地1.8亩、坡地3亩。一直以来，好地种小麦、玉米，坡地种花生、红薯。村里有300多青壮出外打工，远的跑到广东、福建，近的就在省内干各种力工。就近做小生意、打零工兼顾农活的也有300来人。剩余的就是上年纪的老人和走不开的妇女。

前年，中国航天牡丹服务联盟河南源烁农业仓头万亩油用牡丹基地创建，李三元组织流转了上仓头村287亩地，加上下仓头和赵窑两个行政村流转的土地，总共600多亩，其中200多亩是牡丹芍药间作套种。牡丹3月开花，芍药4月开花，花期都在半个月左右。另外，他还种了130多亩丹参，这些都是药材。丹参取根，今年就有收成，每棵1公斤，价钱15元到16元。一亩地4000棵，算下来比种庄稼收益高多了。芍药也是取根，这两年就让它们像红薯一样在地里长着，长够3年再收。牡丹采子榨油，也是3年见效益。李三元打算继续流转土地，将种植面积发展到1万亩。

我问：“土地流转给基地，村民的粮食收成够吃吗？”

他以上仓头村为例，扳着指头算了一笔账：“好耕地还有200多亩，加上坡地，吃的不愁，还可以养家畜。另外，流转的好地每亩每年补贴600元、坡地400元。村民在花田里打药、锄草、施肥，一天能挣50-70元。”

这笔账算下来，我心里踏实了。转念又想，这么好的山水这么好的花，发展生态旅游肯定是一桩美事。对于城里人来说，在四季不分的办公室里坐久了，约三两亲友或是朋友来这里转转，比之人挤人的风景名胜，别有一番乡情野趣。除了牡丹、芍药，仓头乡还有近两千亩栀子、200多亩玉兰。桃花梨花杏花油菜花，野生的，家养的，一到春天，满眼弥望，到处都是。随便循着一条溪流往前走，沿岸森森然尽是两人合抱不住的大杨树，成群的鸟儿掠过，投影在清澈的溪水里，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心闲脑空，漫无目的地走，有多少意想不到在等着你。不经意就会遇到清波扬风的水库，遇到一段带有寨门、石碓、石磨盘的古寨墙。幸运的话，你还能遇到捧起来就能喝的山根控泉或是平地涌泉……即便是路边的野花也朵朵开得精致，哪怕最不起眼的野草，得了雨露阳光，它们也开花秀穗吐放出沁人心脾的芳香。不用写，也不用记，更不必拍照，只管信步走去，那山那水那花草人烟就会长到心里来，成为记忆中永不沉落的绿洲，不知不觉拓宽了游赏者的生命。

仓颉冢、禹王冢、清古寺，下仓头新石器时代遗址，西周贵族墓葬群，8000年人类留踪，历史与文化瓜瓞绵绵，神话与传说丝丝丛丛。人在仓头溪边走，看两岸人家院落，青竹、绿柳、月季花，溪流中的白鹅，院门外打哈欠的狗，大树下挠食儿的鸡，注释着一代人烟因和平而安好的生活。阳光照下来，风刮过去，恍惚间就穿越了数千年岁月：造字的仓颉、治水的大禹，收割谷物的庄稼人，来来往往，声息相闻……

仓头，一片古老而年轻的山野，走进去不及思量，离开后却忍不住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