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叫德祐,高中毕业,上世纪50年代在村里可是个文化人,人也长得好,白净、高大,人见人爱,特别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姑娘们,都爱跟二叔说话。本来大队会计当得好好的,忽一日,二叔却要到平顶山当矿工去了,也就是下窑挖煤。
“疯了!吃迷魂药了?”爹是大哥,长兄如父,对着二叔吼。
“他二叔,你再好好想想,爹娘不在了,你哥也是对你好。去干那活真不是玩哩!”娘是大嫂,绵声细语地劝。
二叔给爹娘鞠了一个躬,说:“大哥,大嫂,俺决定了,就要到平顶山当矿工挖煤去,以后不管啥样,都不埋怨哥嫂!”说完,又鞠了一个躬,就扛着包袱走出了院门。
爹坐着没动,嘴上却说:“你不听话,就别回来,只当没这个家!”娘朝爹的背捶了一拳说:“他爹,你就别说了。为国家挖煤哩,也是光荣事。”
“别给我说那大话,我也知道光荣,可没有他,国家还是国家,平顶山还是平顶山,煤也照样挖出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给爹娘交代?”爹还是忍不住吼,吼着又跟出来了,声音铜钟一样,“德祐——德祐——你等着,你嫂子连夜给你做的布鞋拿着,穿着不磨脚,得劲!”
有一天,大队的新会计兔子一样跑来了,对爹说:“德宝叔,俺德祐叔的矿上来电话了,叫您去接。”
爹一屁股蹲在地上,娘去搀,他咧着嘴说:“不中,不中了。”娘说:“你净说胡话,啥不中了?”爹说:“矿上来电话了……”话没说完,却跳起来,往大队部窜,像突然长了翅膀。
等新会计和娘喘着气跑到时,他却给了新会计一拳说:“你娘个脚,也不问清楚,差点把俺的尿都吓出来了。嘿嘿,你德祐叔评上劳模了,叫你婶俺俩也去平顶山哩!”
二叔回了一趟家,村里人都知道啥是“煤黑子”了,连娘都说:“他叔,你不会好好洗洗?”
二叔说:“嫂子,再洗也不中,就这样了,长肉里了。人家咋叫都中,俺都习惯了。”
爹说:“人黑了,心可不黑,德祐是国家的煤矿工人,挖煤可不是为自个哩!”娘就笑爹:“去一趟平顶山,还真拽上了?”爹说:“哪儿拽了?没有拽,是实话。你说说,没有咱兄弟这样的人挖煤,真不中哩!”
喝罢汤,娘和爹就给二叔说着明天相亲的事,爹说:“我想着肯定中,咱兄弟可是正式工人。”娘也说:“肯定中!”
可一连相了五个,也没成,人家小妮说:“听说你还是矿上劳模哩,不会调到上面来,不挖煤不中?”二叔说:“那会中?我是队长哩,那会中?不中!”
爹吧嗒着烟不说话,娘捣了二叔一指头说:“他叔,你不会说中?”二叔说:“嫂子,不中就是不中,俺不会说瞎话!打一辈子光棍,也该了!”
“胡扯淡!你敢打光棍,哥都不依!我就不信俺‘煤黑子’找不着个暖脚哩!”爹把烟袋锅磕得咚咚响。
二叔是三十岁时把二婶娶回家的,不过二婶却是二婚的。她的男人也是二叔矿上的兄弟,被埋在了塌下的煤里,再没有醒来。二婶带着一个娃跟了二叔。
爹娘看着一家三口回来,面子上都是喜欢的,背地里却问二叔:“真要结婚?”
“大哥,嫂子,真哩。俺不会说瞎话。俺一辈子就是这个煤黑子了。”
爹娘就没有再说啥,就在村里给他们举办了一个婚礼,亲友们都来贺喜,都说“煤黑子”终于结婚了。
(赵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