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小姨家的客厅里摆着一个玻璃鱼缸,里面养着两三条小金鱼。每次去她家我都要抢着给鱼喂食,小姨总是不放心地叮嘱我别一下子喂多了,说鱼会撑死。后来有一次,我去她家的时候发现鱼缸已经空了,鱼缸里的沙子和鹅卵石还在里面。小姨说,金鱼自己从鱼缸里跳了出来,在地上干死了。
读完《纸鱼缸》,这件事就从我的记忆里蹦了出来,继而想象金鱼那对可爱的鱼泡眼因为失水而呈现出可怕的干瘪样子。确实如此,《纸鱼缸》从语言风格上来讲有种强大的感官召唤力,细腻的文字裹挟着琐碎而尖利的生活细节,楔入到每一个毛孔以及每一个神经末梢,时而精致,时而又显得粗粝。作品写的是青年人的故事,字里行间洋溢着的是青年人的力与美,是过剩的荷尔蒙和躁动的情感。有时简直让人觉得要跟着练摊儿的霁青一起飞奔起来,有时则要跟着佐兰一起变成林间健壮的牡鹿和无拘无束的飞鸟,让人觉得青春就算再怎么沉重都能够飞起来,可见作品语言的力量实在大得惊人。在叙述上,故事层层叠叠地推进,回忆与现实不断地交织、更迭,主线与支线的渐次推进并逐渐会合,精密而完整,一步一步把读者推入到广阔的历史空间中去,并在人的感觉深处构筑起了一座恐怖又迷人的城堡。
主人公司徒霁青,一个不断为身份感到焦虑的青年。小时候,因为姓氏的原因被同学喊成“叛徒霁青”,从此他抗拒“司徒”这个形式,只承认自己叫司霁青,身份的焦虑初现端倪。后来他随童年的伙伴梁钺去俄罗斯经商,又辗转来到匈牙利,在异国他乡开始了寻找身份的漫长旅程。
处在故事另一端的莱哈尔·佐兰,像林间跳跃的牡鹿,野性而又优雅。小说从佐兰这条线索带出的是莱哈尔和柯斯提契的家族史、马扎尔人和茨冈人的敌对史、纳粹的罪恶史和秘密警察的恐怖史。历史是个带有杀伤力的概念,它杀死了佐兰。佐兰在清凉谷的住所无疑是历史的遗迹,佐兰一心想要逃离令人窒息的猎屋,最后却死在逃离的路上。作者用充满异域感的文字为这场惊心动魄的逃离绘上了悲壮的色彩。
后来我知道了,金鱼会跳出鱼缸,很大的一个可能性是水里缺氧。在一个窒息的环境中,生物的本能反应就是往外跳,但多数时候,往外跳这种行为是盲目的,你跳出去,可能只是从一个危险的地方跳到了另一个危险的地方,甚至更为致命。作者笔下这些性格迥异却鲜明的主人公,都好像那些快要窒息的金鱼,有些尝试跳出去,有些则忍受窒息,但他们同样处在危险之中。生活就好像一个纸做的鱼缸,金鱼在鱼缸里奄奄一息,然而看似脆弱得一捅就破的纸,却是这些金鱼两难处境的根源。
(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