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夜茴

没了鸽子声的院子静悄悄的

小船哥早出晚归，我问过他到底去了哪里，可他只是笑了笑。那天放学，眼见小船哥拐向胡同另一头，我又在幻想自己是雅典娜了。秦川一棍子打到我头上：“我知道小船哥去哪儿了！你来不来看？一袋粘牙糖！两块金币巧克力！”

我看着他吃完一袋粘牙糖，两块巧克力，他嬉笑着看我：“小船哥去吴大小姐家了。”“不可能！”我尖叫，“骗子！”秦川仰起头：“不信现在就去看！”

按理说，我们都应该管吴大小姐叫奶奶，她年纪和将军爷爷差不多大，可是，我们胡同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吴大小姐。吴大小姐的爷爷是天津著名盐商，她爸爸常年在北京打理家族生意，我们胡同里的这处宅子，就是他在北京的府邸。吴大小姐的妈妈原是在长安戏院里唱戏的青衣，被吴四爷纳入门后，只生养了这一位小姐。当年的吴大小姐风姿绰约，又念了新式的教会学校，懂洋文有见地，就像是夜光杯中的美酒，深藏在巷子里也闻香诱人。

彼时将军爷爷是天津警备司令部陈长捷手下的少将参谋长，与吴家素有往来，这两人一见钟情，便暗许了终身。那时正是解放战争末期，天津吃紧，吴四爷说要回家看看，这一去再没回来。将军爷爷是守城的将士。城在他在，吴大小姐定了心思，只跟着他，在有他的地方。天津北京相继解放，将军爷爷作为战犯被关进了秦城监狱。有人劝吴大小姐找个工农兵子弟嫁了，可她却死拧。立誓说要等那个人。转眼竟是十几年，吴大小姐日日数着，捱过来春夏秋冬，秦城监狱里一批批的释放名单上终于有了将军爷爷的名字。

被放出来那天，将军爷爷一早就到了吴大小姐家门口。见了她，七尺男儿当众竟哭出了声。

吴大小姐等来她的良人，她等着携那人的手去中国照相馆拍张照片，盖上大红的喜字，然后在这小胡同里过尽平安喜乐的日子。可是只差一点点却还是来不及，一场浩劫来了。将军爷爷被打倒了，被人按到灯花小学的操场台子上没日没夜地批斗。紧跟着她自己也陷入泥沼。有人揭了疮疤，说吴家老太太是青楼戏子，又扯住吴家大地主大资本家的身世一通穷追猛打，四合院很快被人占了，只把她们赶到西面一间小屋里住。吴老太太一把年纪，被斗了三天，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吴大小姐刚办完她妈妈的后事，与将军爷爷的情事又被人摆上了台面。

两家早都被抄了家，几封仅存未烧的书信被翻出来，逼着两人念。

烈日下，将军爷爷被剃了阴阳头，吴大小姐脖子上绑了一圈破鞋，两人弯腰站着，细数对方“罪行”。起初两人都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可那些人并不放过他们，硬逼着让他们撩狠话，划界限。

两人话越说越绝，就像诅咒似的在天空中打下一个个响雷。那天终是下了一场大雨，革命小将们听高兴了、满足了，就放过他们走了。雨中只剩下没有魂魄的将军爷爷和吴大小姐，雨越下越大，情分却越来越少，两个人都灰透了心。

后来将军爷爷被下放改造，吴大小姐被调去干工厂里最累最苦的活。等两人分别被平反时，已经又过了十来年。统战部给将军爷爷安排住处，将军爷爷就选了我们这条胡同。有人说看见过夜半时分，将军爷爷站在吴大小姐窗根前。可是吴大小姐再没同他讲过话，虽然住着相隔不过几百米，但他们俩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明日关注：吴大小姐其实并不讨厌我和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