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我住的是老房子,六楼,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开发商偷工减料,墙一碰就碎,这也就算了,隔音效果还奇差,即使我无意打探人家的隐私,隔壁邻居家的动静还是会大张旗鼓地传过来。
于是我知道,不久前,他家住进来一个老婆婆,是男主人的老母亲,听上去,像是患了老年痴呆。后来,晚上便总有呵斥声传过来,男人的骂,女人的骂,很凶,很狠,很大声,咬牙切齿。
“不叫你干啥偏要干啥!”“泡上,吃!”“穿,这只!”还夹杂一些桌椅倒地的声音,我在这厢,不免惊心动魄,实在是无处躲藏呀。各种猜疑之后,终于有一天见到了那个被骂的对象。
那天我买菜回来,上到五楼时,隔壁女人的怒吼正余音绕梁:“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推出去!”接着是老婆婆嘟囔的声音。紧跟着,门“啪”的一声开了,一阵推推搡搡,“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拎着十几斤的菜和水果,我进退两难,硬着头皮上吧。上到楼梯口时,就看到穿着一身紫红色保暖内衣的老婆婆,一头白发蓬乱着,佝偻着身子拍着门在喊:“开门来,开门来!”声音里带着剧烈运动后的颤抖。
两家的门紧挨着,我不敢看她,迅速掏出钥匙开自家的门。老婆婆却伸手扯我的胳膊:“你给我开一下门!”声音抖着,怯怯地。我只有苦笑,尽量轻声地说:“我的钥匙开不了您家的门。”“开不了呀。”她又开始拍门,嘴里喊着“开门来!开门来!”
我轻声,是怕门内的人听到,我只想赶快逃回自己家。尽管很小心,隔壁女人应该还是听到了,门很快开了,老婆婆被扯回去了。
就在当天晚上,睡梦中的我突然被惊醒。“救人啊,救人啊!”从阳台窗户传进来的,是老婆婆的声音。我迅速坐起,摸起手机一看:3点40分。心“咚咚”跳着,我把手机紧攥在手里,打算一有情况就赶快报警。
幸好,没发生什么。只是往后,那些恶狠狠的声音不再遮遮掩掩,反而变本加厉,我的每一个清晨都是在隔壁男人的吼叫声中醒来的。
就这样,隔壁的事,成了我家饭桌上经常谈论的话题。我跟老公说,我要是老年痴呆,你就给我吃安眠药,千万别让我活得没尊严。老公说,别妄想了,那是犯法的。我又转头问儿子,妈妈要是老年痴呆,你怎么办?我管你呗,能怎么办。可是到时候,你有工作,有家庭,不一定能守着我呀。儿子说,实在不行,我就给你雇个“格蕾丝”。格蕾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就是《简·爱》里的那个。
儿子是当笑话讲的,我也是当笑话听的。是的,太遥远了,犯不上现在去设想。
不知怎么就想起龙应台在《目送》里描述的那些情节,新闻里说,龙应台辞职了,她要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失智的母亲。她说,母亲的最后一里路,只有一次,是人生不可错失的饮水思源报答时机。
这个道理,隔壁夫妻恐怕是不会懂了,只希望你懂,我懂,那么,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