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迎春

去年十一假期，阴雨霏霏。儿子提议游三峡，想感受长江之壮美，我突然想到了那位生于长江最险峻、最神秘之地的大诗人，便欣然应允。

我们上午出发，下午四时许便进入了层峦叠嶂之中。秋树的缤纷把山野点缀得风姿绰约，缭绕的云雾游走在山腰，给山门套上了无比宽大的白纱巾。当我们沉浸在如诗如画的美景时，“秭归”二字突然跃入眼眶，原有的疲惫感一下子就消散了。

到酒店安顿好，于暮色苍苍中在秭归县城穿梭，车子在丘陵间行走，如坐过山车一般。仲秋的夜晚本就有几分凉意，再加上夜雨，刹那间寒气裹身，好在麻辣烤鱼驱走了寒凉，身体渐暖。儿子找店老板攀谈，问附近的好去处。热心的店老板向我们推荐了天问公园，还详细地指点了路线。

我们驱车到了长江边的天问公园。暮色中的长江更加苍茫壮阔，两岸璀璨的灯光映入水中，斑斓的五彩在水中你挤我扛，跳荡着，涌动着。两艘大游轮停泊在江边，灯火通明，去重庆的游人正在上船，兴奋的喧哗声让夜晚的江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雨有点大了，儿子回车里取了伞，给我撑着。

一路上，行道树骄傲地扛着“屈原故里”的牌子，在夜雨中闪烁华彩。低矮的花草也似带着诗人的气质，在摇曳，在呐喊，在发问。在天问公园门口，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许久。这是对一个重要地标不敢贸然相认又不敢贸然进入的仰望。我认真地观察了四周，目光又落在江中的那艘游轮上，那游轮已幻化为屈原的孤舟，在江心颠簸、冲浪，而后在滔滔江面上隐去。

那一刻，雨点带着清冷把我裹挟入怀中，让人凄然伤神。

沿着天问路，我们走到一个别致的阁楼前面，明亮的灯光下，屈原文化研究院、天问书院映入眼帘，碧绿的爬墙虎给雪白的墙壁添加了清新雅致，低沉、忧伤的古筝曲从里面传出，听着听着，仿佛看到屈原正向我们走来。

少年时期的屈原，身着华服，吟诵着“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两眼星光，踌躇满志。

青年时期的屈原，意气风发，从三闾大夫到左徒，入则与王商议国事，发放号令；出则接通各国，应对诸侯。他似一棵繁花满枝的橘树，以改革家的姿态，满身花香地向我们走来。

中年时期的屈原，劝阻楚怀王西进失败，楚国损兵折将，国力大衰。屈原深爱着自己的楚国，忧心如焚，屡屡献计，但被政敌诬陷，沦为孤家寡人。后漂泊汉北，内心极度痛苦、愤懑，创作出震烁古今的《离骚》，他上下求索，以抗争的姿态走来。

最后，他满脸憔悴、形容枯槁，抱石自沉汨罗江。

雨还在下，那一刻，内心也开始下雨。

穿过廊桥左转，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有六边形的阁楼，走近一看，正是天问阁。屈原就是在这里仰天发问，一连问了170多个问题，涉及天文地理、神话传说、朝代更迭、历史兴衰，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天问》是诗歌花园里开出的智慧奇葩，它使诗歌伸展出了哲学的羽翼。

站在天问阁上，回望屈原的一生，他爱国却遭诬，被官场放逐；他作诗以抗争，彰显了知识分子的气节。能让一个民族以节日的名义进行祭奠的，世上只有他一人。

秭归夜雨，凄清、澄澈，一如屈子的一生，落入长江，却成了后世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