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落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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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天看场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芳华
魅力鹰城 汝瓷之源·人间瓷话 | 传世北宋官办汝窑十八式
与药鱼蛋有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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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24年5月2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麦天看场记

资料图
 

◇ 梁永刚

早些年,乡间没有联合收割机,一到麦天,老少上阵,连明彻夜,累得够呛。一眼看不到头的麦地,全靠镰割,拉到场里,连碾带扬加上晒,拉拉扯扯十几天,犹如打一场紧张激烈的拉锯战。

夏季多雨,收麦最怕下雨。趁着天晴,庄稼人起五更打黄昏,抢收麦子,如同从老虎嘴里掏粮食,提着心,吊着胆,吃不了一顿安生饭,睡不下一个囫囵觉。收罢麦,忙过去,身上脱层皮,瘦掉几斤肉。

如今想来,在麦天诸多活计中,晚上看场是难得少有的美差事,也是我童年和少年记忆中的好时光。

所谓看场,就是夜间打麦场里要留人值守。看场不是为了防盗,早些年,别说是场上堆放的麦粒和麦糠混合的糙麦,就连每家每户的耕牛,晚上都是随意拴在门外,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歹人牵走。大人带着小孩儿,露天睡在场里,更多是为了防火防雨。

夏日天干物燥,而麦秸又是易燃物,一个场紧挨着另一个场,一座座麦秸垛彼此相连,一旦哪个场里失火,再赶上起小风,火借风势,风借火威,就会蔓延开来,殃及其他家。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没有碾压的带秆麦子摊在场上,尚未收拢的有籽麦糠堆在那里,若是半夜三更忽雷闪电,突降大雨,看场的人就会及时发现,拿一把桑杈,把满地的麦秸堆积成垛,展开塑料布,将场上的麦糠覆盖严实,免受水冲,减少雨淋。

夜里看场,有大人亲力亲为的,有父子爷们一起的,有兄弟几个结伙的,也有半大小子独自的。大人在场里喷空儿,孩童们在场地里来回追逐打闹。夜深露重时,孩子们可以黑睡大明起,庄稼汉却不行,地里一大摊子活儿,都是火烧眉毛,在屁股后头催着呢,劳累了一天,好好睡上一觉才能补充体力,便呵斥着孩子赶紧去睡。

老日子里,焦麦炸豆的忙天,不分早晚,村里村外,土路田埂,人影晃动,步履匆匆,拉麦拾麦的,送茶送饭的,淌淌似水,来往不断。趁着鸡没回窝,猪未进圈,祖母早早就烧好了汤,盛好了饭,一边等着田间归来的祖父,一边站在柴门外唤喊我的小名。我顺着绵柔悠长的呼唤声,一气跑到家,扒拉一碗饭,急慌慌言了声“奶奶,我看场去了”,还没等她老人家应声,已经掂张破草席,拿个烂单子,跑到门外头,奔向打麦场。

对于一座村庄来说,大大小小的打麦场,关乎着一村庄人的饥饱冷暖,占据着最好的风水和最佳的地势,布局和选址都很讲究,也有说辞。打麦场多设在村子南边,扬场不能缺风,而夏天多刮南风,场居村南,得风容易,没有阻挡。打麦场的方圆,最好有河,哪怕是窄如一线的小河沟,若无河流,起码离大大小小的坑塘不远,一旦遭遇火情,方便就近取水。

早些年,我老家梁庄村的打麦场就占据了村子南边最大的一块开阔地,再往南不远,下道土坡,就是烟波浩渺的白龟山水库。从水面上吹过来的小南风,湿漉漉,软绵绵,凉丝丝,裹挟着水汽的温润沁凉,氤氲着麦秸的醇厚清香,就像婴孩嫩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来回摩挲,有说不出的惬意。

有月亮的晚上,打麦场沉浸在溶溶月色晕染的美好氛围里,成为一方天然敞亮的游乐场。各家娃娃妞妞,陆续来到场里,脱掉鞋,光着脚,三五成群,几个结伴,疯跑撒欢,释放天性。摸瞎驴、藏老猫、挑兵挑将、星星过月、老鼠一拱十八洞……不知疲倦的孩童们,在这个平日难得一见的平展地上,进行着一个又一个精彩游戏,欢笑声、嬉闹声,像潮水一般,弥漫整个村庄。

玩着玩着,不知哪个半大小子提议说“咱们打游击吧”,众人欢呼雀跃,一蹦老高。所有参与人员分成敌我两方,随着一声“开战”,进入各自领地,有人身手敏捷,快如闪电,眼瞅着他蹲在这个麦秸垛旁,正欲上前擒获,对方又迅疾蹿到那个麦秸垛后,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人动作利落,健步如飞,宛如猴子一般,爬上麦秸垛顶,等人好不容易上去,他却噌噌地滑落下来,逃得无影无踪。追着跑着,蹦着跳着,阵地腾挪辗转,战斗不断升级,冲锋声此起彼伏,喊杀声充盈于耳,尽情体验着埋伏的心惊胆战,真切感受着偷袭的意外惊喜,两军阵前互不让,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知过了多久,跑累了,玩乏了,浑身瘫软,两腿打战,喘着粗气,冒着热汗,回到各家场里,找出简易铺盖,展开摊在地上,四脚拉叉仰躺下来,任由凉风恣意吹拂。

而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场边的杨树梢上,月光洒满一地,村庄恢复静谧。男娃们精力旺盛,闲不了一会儿,稍微歇过来点劲儿,又开始缠着磨着,让看场的大人说瞎话儿。

所谓瞎话儿,是吾乡对各类民间故事的统称,包括神话故事、鬼怪传说、民间笑话等,讲故事叫作“说瞎话儿”,听故事叫作“听瞎话儿”,会说很多瞎话儿的人被称为“瞎话篓子”。在吾乡,瞎话篓子还指代另外一类人,即爱说谎话,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瞎话嘴。

形形色色的瞎话儿中,有老辈人口耳相传留下来的,也有二次创作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可长可短,可文可武,可荤可素,可正可邪。总而言之,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逮住啥讲啥,说到哪儿算哪儿,随心所欲,没有章法,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正如吾乡民谣所说:“瞎话儿瞎话儿,一肚子两肋巴,窗户台上种两亩芝麻,瞎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就喊,瘸子就撵,没胳膊就捞”“瞎话儿瞎话儿,一肚子两肋巴,你哩瞎话儿成捆儿,我哩瞎话儿成本儿。你哩瞎话儿生芽儿,我哩瞎话儿咧嘴儿”。

旧时乡间,知道瞎话儿多少,说得生动不生动,不是取决于文化程度高低,而在于记性好不好,想象力丰富不丰富。我近族的四爷,没有念过书,是个大老粗,可他肚子里的瞎话儿咋也说不完,就像菜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

早年间,我家和四爷家共用一个打麦场,四爷的小儿子留方和我一起看场,他比我大四岁,按称呼,我喊他“大”。“大”是平顶山方言,近族的叔叔叫“大”,远门的叔叔喊叔。四爷从来不在场里睡,只是夜间常来巡视,只要他老人家来,我就拽住不丢,缠磨着让他给我说瞎话儿。

四爷人和善,脾气好,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待我很亲。每次说瞎话儿前,四爷总问我:“刚啊,夜黑儿说到哪儿了?”我答道:“说到州官把小镗锣骗走了。”四爷笑着说:“俺刚记哩真清,不假,就是说到这儿了。”

别人说瞎话儿,多以短篇为主,一个瞎话儿一个事,四爷都是长篇,赖好一说,好几晚上。以王小系列故事为例,我至少听四爷说过十几个,譬如,《王小砍柴》《八百老虎闹东京》《小镗锣》《热石头》《州官骗镗锣》《知州和皇上》《水淹金銮殿》等等。

又如,吾乡流传着许多关于宋三才子的故事,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婆儿,多少都能讲几个,但能说囫囵的人不多,有的三说两不说,就把狼腿拉到了狗腿上。四爷说的宋三才子系列瞎话儿,有头有尾有细节,若是改编成剧本,能拍二十集电视连续剧。时隔三十多年,至今我还能记起来不少,《宋三才子答主考》《一来送驴二来比瘿》《宋三才子认姨》《巧治店家》《这孩子主贵》《讨要工钱》《代写状纸》《半年就是六个月》《打赌》。有一年麦天,四爷在场里给我们说宋三才子的瞎话儿,一连说了十几天,已经场光地净麦罢了,还没有说完。

夜渐渐深了,不觉有丝丝凉意袭来,我伸手拉过脚头的土布单子,搭在光溜溜的身上,继续支着耳朵,听四爷说瞎话儿。不知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紧接着,哈欠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四爷见状,收住话头,留个悬念,对大伙说,明儿早起还得下地割麦哩,都歇吧。众人各自散去,四爷也回家睡了。

等我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木锨铲地的嚓嚓声此起彼伏。我一骨碌从草席上坐起来,定睛一看,早起的祖父和乡亲们站在场中间,手执一柄木锨正趁风扬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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