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举举

女儿从两三岁开始，就很喜欢帮我做事：我洗碗她帮我冲水，我收晾晒好的衣服她着急忙慌要帮我叠起来，我扫地她赶紧擦桌子或拿撮斗……

有天我洗衣服，她乐颠颠地跑来帮忙，奶奶怕她弄湿衣服鞋子，不想让她掺和，她执意要洗。我给她手帕之类的小件儿，她洗得很认真，打上肥皂，满足地看着一堆堆白白的泡沫，反复揉搓、过水，还要自己挂在衣撑上晾晒。洗完后还跑过来帮我，我不阻止她，她就很开心，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也有小帮手了，我很乐意帮你。”看到女儿满是天真笑容的小脸儿，一股暖意从心底弥漫，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家里没有自来水，吃的用的水都要从离家一里多地的公共水井里挑。爸爸不在家时，妈妈总去挑水。看妈妈辛苦，我也会逞强去挑，但通常是扁担平放在双肩，两头分别搁上小半桶水，弓着腰，趔趄着，且要中间歇上几歇才能到家。如此挑回去的水，洗衣服自然是不舍得用的。好在离家两里地就是水库，我们常去水库边洗衣服。特别是夏天，水库水草充沛、鱼虾丰盈，是乡村小孩儿的乐园。妈妈洗衣服时，我就和别的小孩儿一起在边上或捉鱼虾，或站在高高的河岸边往水里扎猛子，或从泥沙里扒出前几天埋进去已然脆甜的柿子，或扎到水里摸出脚踩到的河蚌，或帮着妈妈拿着衣衫在水中没完没了的漂洗……无论洗多少衣服，都要到饥肠辘辘才舍得从水里出来，也顾不得被晒得黑不溜秋。这些情景如今想来，依旧畅快。但到了冬日就比较辛苦了，水库里的水不像地下水带着大地的体温，冰冽冽的刺骨，尽管有暖阳，但棒槌和着寒风，洗完衣服，妈妈的手基本都被风刀子给割裂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临近春节的寒冬，那时爸爸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每月有几十块钱的工资，但总被拖欠。大概是为了趁着假期挣点钱好过年，爸妈从水库养鱼的老板那儿买了几百斤鱼，雇了一辆拖拉机拉到县城边的集市上卖。随处可见的鱼摊，加上缺乏经验，爸妈的买卖自是不好做。依稀记得，几天辛苦下来，卖鱼所得基本与成本持平。忙完了那场只赚了经历的生意，已是大年三十，但爸妈并没有很沮丧，依然乐呵呵地忙着为迎接新年做准备。可能是人生的磨砺早已让他们对生活的不易有了免疫，蹚过岁月的沟沟坎坎，他们的勤劳质朴、坚韧乐观在清贫的日子里显得愈加珍贵。

那个旧年仅剩的一天，妈妈匆忙做了些过年的吃食，一直到晚上才有空坐下，但等待她的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按照习俗，大年初一要穿新衣过新年。妈妈说：“咱可以没有新衣，但至少得穿得干净，不能把旧年的污垢带到来年。”虽然很累，妈妈还是决定把衣服洗完再休息。

乡村的冬夜很静，只有或急促或悠远的鞭炮声不死心地叫醒着来年。我也搬来小凳子，陪着妈妈搓洗衣服，或来来去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那晚的灯光很暗，火炉里的火苗温暖地跳动着，妈妈提议我唱歌，我搜肠刮肚也只能唱出当时在初中课堂上学到的零星片段。妈妈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断鼓励我：唱吧，一两句也行。有时她也会唱几句戏，是那个年代人们口口传唱的经典。那个时候，真想自己是个麦霸，可以给妈妈创造出“一个人的春晚”。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日新月异，帮扶脱困、振兴乡村的春风早已吹遍了大地，我们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村通公路修到了家门口，沿路装上了太阳能路灯，自来水管接到了厨房里，洗衣机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老妈再也不用冒着寒风去洗衣服了，但她依然不辞辛苦地操持着家务，在平凡岁月中磨砺出的勤劳、坚韧、乐观的品质，时刻充满热情、认真对待生活的样子早已深深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转头看去，女儿依然跑前跑后乐颠颠地给我帮忙，而那个冬夜里我和妈妈相伴的情景，也在我的脑海里愈加清晰。也许，流逝的只是时光，那股暖意一直没变，在时空交错中，映照出恒远的温暖的光。